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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喜欢坐我车的女人,没一个不是二嫂的亲友团,她们在二嫂的带动下,都参与到许妹娜婚事的忙碌中,风暴的中心往往是平静的,她们身在喜庆的现场,除了感受小老板的好,就是小老板的有钱,他西服是如何板正,他给许妹娜戴了多大的戒指,他轿车是多么闪亮,我的二嫂说:“吉宽哪,咱费劲巴力在镇上打那些被套,人家坚决不让往车上拿,好像拿上去就弄脏了人家轿车,咱多亏没赶马车去,要是去了,可臊死了。”
她们可以不提小老板蹲过监狱,可是她们不可以点名道姓拿他和我比,尤其不能提到我的马车。可见让女人们搭车,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这无异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然而,正是这些有毒的话,使我一点点明白,这年头只要有钱,别的什么都是次要的,没准,所有人,包括许妹娜,都了解小老板蹲过监狱的真相,只是已经没有人在乎罢了。因为有一天二嫂突然说:“找对象就是要找有真本事的,没本事再好都没用。”
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我终止了我的不怀好意,再也不拉碱泥了。甚至,那之后好多天,我不想见村里任何女人,包括二嫂。
在歇马山庄,除了母亲和二嫂,鞠广大家的,厚运成家的,成子媳妇,她们是我现实生活最重要的构成,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只有一小部分人构成你的生活,比如大姐的生活里只有倒置房里的三婶和吉成大嫂。然而我想说的是,除了她们,我还有我的另一部分生活,它们跟人无关,却《昆虫记》有关,跟土地、时光、视线有关,它们是懒惰的财富。我因为一小就读这本书,常常把人想成昆虫,我觉得人就是蚂蚁,就是蝉,就是螳螂,可是不知为什么更愿意跟着法布尔进到书里,去观察欧洲昆虫的习性,在那里,蝉在自己挖掘的地洞里一呆就是四年,一只蝗虫最后从幼虫的躯壳钻出来,三个小时就可展开帆状的翅膀,让你觉得昆虫的生命有着无限的奥秘。有时,撇开书,脑袋枕着泛着泥土气息的草坪,仰望蓝天,看着那行踪不定、散了聚聚了又散的云,来去无影、息了生生了又息的风,会觉得一下子就远离了现实的人间,沉进一个浩瀚的世界。那世界是立体的,一切都漫无目的,没有固定的形态,一切都自由自在,没有固定的轨迹,天地间充满了隐秘的玄机,那首歌的旋律,就是在这隐秘的玄机中诞生的。
林里的鸟儿,
叫在梦中;
吉宽的马车,
跑在云空;
早起,在日头的光芒里呦,
看浩荡河水;
晚归,在月亮的影子里哟,
听原野来风。
我一直相信,我的勤快的哥哥们,我的那些想改变什么而奔着某个目标的乡亲们,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生活,一个人的生活里,会有这样立体的面貌,不会知道一个懒人在寂静的时光里能感受到什么。然而,那个冬天,就是前边说过的特别想远离女人们的那个冬天,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抽走了,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上苏醒了,因为我再也看不进《昆虫记》了,再也体会不到那由声音做成的立体的世界了。
那个东西,显然不是女人们抽走的,也不是那个小老板,而是许妹娜。因为当我穿着棉衣躺在河套里的马车上,我看不到无边的远处,我的眼前不但有了边界,而且在这伸手可及的边界里,许妹娜的面孔真实而又清晰。她站在残淡的冬日的日光下,脸上的表情倔犟而羞涩,她的脸很白,如同河面上冰的颜色,但她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就像那天看我卸碱泥时的哆嗦一样。然而正是她的哆嗦,让我的身体再也不能安静,我感到曾经被她唤醒的某种冲动,再一次苏醒开来,它们在我的意识里蔓延,在我的身体里蔓延,使我一次又一次从河套站起,朝着某个边界扑去。
身体醒了,那个由身体做成的边界根本就不存在。那个边界不在,我却再也听不到那浩瀚的立体的声音了。我视线里看到的,内心里感受到的,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落,虚无,还有,就是冰层下面汩汩流淌的痛苦。
在那个冬天,一个懒人以往慵懒、平静的生活,塌陷了地基的房子似的,彻底塌陷下来。因为这不设防的塌陷,歇马山庄,坐落在歇马山庄后街上的家,统统变成了一个黑洞。潮湿的空气无处不在,无处不是冰冷的、空荡荡的感觉。我的被窝,从来就没睡过女人,可是每天夜里,我都觉得一个女人刚刚从这里走开,留下了无限的温存和思念。
十三
我的生活有了边界,我在想一个具体的女人。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我丢了魂儿似的,没精打采吊儿郎当。为了排解对一个女人的思念,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赶车上镇也不赶车上河套了,而是到黑牡丹的父亲老程头那里打发时光。
老程头,比我的母亲大两岁,七十七了。村里人都知道,在他三十岁那年,他的女人扔下他们的女儿黑牡丹,跟一个盐贩子跑了。他一个人带着黑牡丹过,终生未娶。不是我想从同病相连的命运中寻找尉籍,而是他空落落的家更适合我在那躺着坐着看书看电视。我觉得,我更像是他的儿子,他从来不急不躁,不会因为别人的改变而心动,他的女儿黑牡丹开小店挣了钱,进城时一定要带他走,他却坚决不走。他一个人摆弄着院子里的菜园和院外的地,余下的时间,就是放蚕养蚕。在他家门前,有一棵又粗又大的桑树,一到春天,桑树返绿,就把蚕卵放到树叶上,到蚕作了茧,再把它们收回来,年年如此。因为他年岁已高,又没人给他洗洗浆浆,他的屋子像个狗窝,充满了蚕茧的臊味和汗泥混淆的臭味。一年中,除了我,没有人愿意到他家里坐,因为在我看来,任何味道都比母亲的叹息好受,要是大姐之类还要偶尔回家唠叼,这臊味臭味就是心里最想要的了,至少,它让你觉得还有一些属于光棍的空间。
老程头很少跟我讲他的女人,据说她是他从大东港海边领回来的,她是一个戏班子里的旦角,父母被小日本打死后,她流落街头,被一个掌鞋的收养。她怎么就变成了他的老婆他从来不说,村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母亲倒是讲过那女人的故事,说她一天要上河套洗三遍衣服,无论冬夏,头上都戴一朵花,冬天里没有野花,就用棉花染上鸡血戴在头上,让全村男人都不得安生。但她正派,从来不跟村里的男人说话,她打扮,不过是上台唱戏打扮惯了。可是有一天下来一个挑担子的盐贩子,用盐换各家的大米,那盐贩子走的第二天,这女人就不见了。一九五七年的一天,居然有人抬着棺材把那女人送了回来。那个盐贩子,曾经是她的恋人、老师,他扮一个盐贩子把她从乡下找了回去,不久赶上反右被揪斗,他的老师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揭发她,使她在临死之前,告诉人们她要回歇马山庄。不知道这个故事里埋藏了什么样的东西,老程头跟我在一起,只重复说一句话:“蚂蚁为什么要上树,不为什么,就是为了活着。”我尽管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意,可我喜欢它,因为我常觉得我就是一个蚂蚁,一个懒得只能在家门口爬来爬去的蚂蚁。
有时,他这么说,会让我想起他的女儿黑牡丹,她有一句著名的话:“一条懒虫只吃一棵树上的叶子,吃光了不把自己瘦成肉干。”她可是一条勤快的虫子,吃过三棵树,往家招过三个男人。第三个男人跟她
离婚之后,她又把小卖店卖掉去了城里。她在村子的时候,小卖店里最招男人,买一包烟一盒火柴的由头,会让男人在那里呆上半天,因此在歇马山庄她是女人们的天敌。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名声,人们暗中也指望她继承她母亲的命运,常听女人私下里嘁嚓,说,没准哪一天,就会有人抬着棺材把黑牡丹从城里弄回来。言外之意,是说她妈临死还有男人要,她死了连要她的男人都没有,只有送给她爹。我不喜欢树上树下爬来爬去的人,我嫌累,可是,那天,在想念许妹娜的时候想起她的话,想离开歇马山庄这棵老树的想法在一点点冒头,关键是,我的压在肚皮上的手已经感到我身体的消瘦。
我在消瘦,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我原来的宽脸瘦成了窄窄一条,我的眼窝在深深下陷,村长刘大头大街上看到我居然说:“你怎么像抽了大烟。”气得我恨不能上前给他一拳。他从来不屑和我说话,我也从来不想正经看他一眼。他,还有三婶家的吉成大哥,我和他们,压根就不是一块地里的谷子,我们同在乡下,却属于两个世界。一个被权力和金钱充斥的人,永远不会为情憔悴。我只能错过身去,看都不看一眼。可是我的二嫂我却不能不看,她大街上见到我,老远就喊:“吉宽怎么啦?是不是觉得二嫂不心疼你?”
我可爱的二嫂,冬天一到,她基本就猫在家里不怎么出屋,因为再有个八月,二哥就回来了,她需要提前积攒热情,打扫卫生,饲养年猪,磨各种米面。她把我的消瘦归结到她转移了热情,我忍不住想笑。因为许妹娜的介入,我跟二嫂曾经的默契已经不在了。不过,腊月将近的时候,我还是去了一趟二嫂的家。
我上二嫂家,是因为在此之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吕素娥家里来了一帮邮电局的人,为她
家装电话。在歇马山庄,电话已经有了两部,儿子是镇汽车修配厂厂长的倒置房三婶家,再就是村长刘大头家。吕素娥虽然不是厂长也不是村长,可人家女儿嫁了有钱的小老板,帮她装台电话实在不算什么。说意想不到,是说那个下午,当我的二嫂在大街上大呼小叫,说电话通了,她都听到许妹娜娇滴滴的声音了,我感到了心口受到了剧烈震动,仿佛那装在许家的电话线,一下子爬在了我的心里,而就在这之后不到半小时,我的大姐和吕素娥又吵了起来。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关于小老板蹲过监狱的事,大姐一直没有传播出去,心里有些不甘,见兴师动众地装什么电话,她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看光景的人中,迅速就有人把话传给了吕素娥,吕素娥就在邮电局的人走了之后找到大姐。吕素娥找到大姐,不是强调她的女婿没蹲过监狱,而是十分肯定地说:“对,俺女婿蹲过监狱,可是又怎么样?他有钱!他比你强,你嫁个窝囊废倒是老实,还不是急得你一趟趟往人家里跑?”
一向低声低调的吕素娥,可是和从前截然不同,她仰着头,手掐着腰,高亢的声音仿佛坐监狱是多么荣耀的事。我知道吕素娥所说的窝囊废不是指我,而是指我的姐夫,可是守矬子不能说矮话,尤其在我心里响着她女儿娇滴滴声音的时候。我几乎想都没想,一高跳过墙头,跳到大姐的院子,大声冲吕素娥喊道:“窝囊也比蹲监狱光彩!”
我的疯狂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要知道我从来就没想站到大姐的立场上。我被自己惊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我愣住,不光是我喊出了那样的话,而是在那句话喊出之后,我发现有一个念头,一个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念头,顺着电话线爬上了我的心窝:我要让许妹娜看看,我不是窝囊废。
二嫂家住在东山岗最后边的山坡上,独门独院。我们家第一次分家,还是文革后的人民公社时期,把大嫂和二嫂分出来,父亲分文没给,只用赶马车的特权给他们在东山岗上拉了五十车黄泥,让他们联手盖了这把泥房。大哥娶的是知青媳妇,八十年代知青返城,大哥跟着一起进城,三间草房就独属二嫂。二嫂见我,脸腮一下子红了,她的脸上,无论冬夏,永远包着一条花围巾,好像那是她在大地舞台上永远的妆束。我能猜到她为什么脸红,她以为,我会把传话的事想到她身上,我来她家,是为了指责她不该成为这样的人。
二嫂错了,我当时最关心的不是她成为什么样的人,而是我自己。我刚刚坐下,就开门见山:“二嫂,过了年俺想出去,俺想,想到外面去干点什么。”
二嫂的惊讶是可以想见的,她挑了挑眉头,那上边有一圈一圈深灰的斑点。
“俺想让你照顾妈,还有那匹老马。”
这是一句至关重要的话,这话之所以重要,是说,关于我的母亲,是一个焦点,这涉及到养老和房子的关系,二嫂照顾老人,自然不会要我和老人的房子,可是不管怎样,都要得罪四嫂。还有,我走了,扔下那匹老马,也等于扔下了上镇赶集的女人们,扔下了二嫂。
二嫂眉头耷拉下来,甚至头也一点点低下来,用手绞着怀里的围裙。绞了很长时间,才开始说话。二嫂说:“俺知道俺错了,俺不该告诉吕素娥那句话,俺是觉得,咱家大姐不能破坏许家名声,你想吕素娥熬到这一天容易吗?就是不好,人也嫁出去了,说又有什么用?”
我曾经的判断真是没错,二嫂早就知道小老板蹲过监狱,她不说,不是觉得这不算什么,而是觉得说也没有用,也没法改变。她话的意思,是说即使知道前面是个火坑,也只有往下跳。在此之前,我来找二嫂,确实因为受了吕淑娥刺激,萌生了想进城的想法,可是此时,在二嫂说出那句话之后,这想法居然突然上升,变成不可动摇的决心。我说:“二嫂,就这么定了,过了年俺就走。”
十四
第四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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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虫子决定去吃另一棵树上叶子的时候,那些在另一棵树上呆了大半年的人们在陆续返回。他们是鞠广大父子,厚运成兄弟,还有许妹娜的父亲许冒生,还有我的二哥三哥和四哥。他们吃了另一树上的叶子,一个个却面黄肌瘦,我的二哥,刀鞘脸皮包骨头不说,肚皮差一点贴到后背,蒙上纸都可抱着哭上一场。这是可想而知的局面,在那个搅拌机隆隆作响,钢筋林立水泥飞扬的工地,疲劳和饥饿无时不在消耗他们的体力,而与此同时,还要承受对家、对老婆孩子的思念,还有身体的饥饿。在他们陆续返回的日子里,女人们往日动辄就聚在大街的身影一个个消失,除了零星上学的学生,甚至院子里的鸡鸭也没了动静。那情形,仿佛这些饿了大半年的虫子再也忍不住,要将他们的老婆鸡鸭统统消灭掉。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赶车离家,到河南岸的槐林里,去听土地在寒风中如何被一点点冻结,去看槐树在寒风中如何摇晃着枯枝。土地在结冻时咔嚓咔嚓的,就像有什么在断裂,枯枝在飘落时哗啦哗啦的,就像有什么在碎掉。不是我多么喜欢这种声音,而是我希望在这破坏性的声音中,将自己身体里的某些男人的东西破坏掉,一如那在结冻的大地,那被摇落的树枝。在那样的时候,我往往袒胸露怀,僵躺在我的马车上,或者,匍匐在结冰的河面,把嘴唇贴在冰上,让喉口里哈出的气迅速与冰汇合,之后感受身体被冷气一股股灌入的痛快。然而,不管我怎样想让自己冻住,二嫂的身影,二嫂在二哥身下扭动的样子,都像冰面上被风扫过的花纹似的,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在冰面上一阵阵窒息。
现在,映入我眼帘的不再是二嫂,而是许妹娜,这个替换让我喜悦又忧伤。我喜悦,是我真的拥有过,她的身体就在我的怀抱里,带着滚烫的温度,不像二嫂的身体那样虚无;我忧伤,是这并不虚无的身体不能真正属于我,她属于另一个人,一个蹲过监狱的人。在那个寒冷的时光里,我的心不但没有被寒冷冻结,反而一阵麻酥酥的疼,仿佛落在大地上的树针一齐扎向了我。
因为下定决心离开歇马山庄,前后街院子里鸡鸭咯咯呱呱吵起来时,我开始了我很少有过的串门。有人在院子里走动,鸡鸭才不停地吵叫,在他们饥饿的身体暂时填饱,搅得院子里终于有了活气儿的时候,我的串门并不显得不合时宜。我第一个去的,毫无疑问是我的同学鞠福生家。我和鞠福生属同龄,老天给我俩的东西却完全不同,他脑袋聪明,人长得又好,要说我见到的人当中真有谁洋气,那就是他了。他不但白净,鬓角往下,还生着一脸络腮胡子,简直就是一个爱迪生。可是这个看上去像个外国人的鞠福生却连城里人都没做成,最终和我一样,高考落榜回了歇马山庄。与我不同的是,在我死心踏地赶着马车在乡道上转的时候,他被木匠父亲逼迫学了木匠,结果,他不但自己做了木匠,还娶了一个木匠的女儿。倒是那木匠女儿对他百般的好,没有哪一年不是在父亲的打骂下才跟媳妇离开,没有哪一年不是在回家后跟媳妇家里家外形影不离。我来看他,并不是想从他那里获得信心,比如,某一天,会有一个女子也和我形影不离,不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根本不敢这么想。我来看他,不过是想年后进城时和他搭个伴儿。可是,偎在被垛上看电视的他见到我,一高从炕沿跳下来,扬着他那张不但不白净,反显得脏兮兮的脸跟我说:“凭什么咱们不能对缝当老板,吉宽你说凭什么,明年,咱也对缝,咱再也不吃木花了。”
我无法清楚地知道他在城里经历了什么,但显然许妹娜嫁了小老板的事对他影响很大,是那种不必出力就可赚大钱的影响。说真的,在吕素娥指着大姐骂窝囊废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依我这样一个有脑瓜的懒人,搞对缝再合适不过。话语投机,胡乱地瞎泡一气是可想而知的,没有人肯放弃美美地过了一把老板瘾的机会。
从鞠福生家出来,我又上了二哥家。一辈子只相信出大力的二哥,不会赞成任何胡思乱想,我也根本不会向他露出一星半点。我来看他,纯属无事可做。老远的,就看到二嫂头上的花头巾。我能想象,那被花头巾包住的小脸儿,会像那天一样红,但同是脸红,这红和红的质地却不会一样,那曾经的红,没有底色,生生的浮在表面,是瞬间的冲血,而眼下的红,深沉而浓厚,来自某种深远的地方,是经历了持久的渲染和挥洒。可是迎我进门,在堂屋蒸汽云雾一样往外奔腾的屋檐下,我看到,二嫂的脸不但不红,且是白生生的有些黄,上边还淌着泪,我问这是怎么啦,二嫂说:“俺和你二哥吵嘴了。”
我想,一定是二嫂央求二哥不让再出去,我走了,她不能让二哥再走。可是我错了,二嫂告诉我,她确实央求二哥了,但不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