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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庙前面是一颗苍松,后面是一片北方寒带特有的白桦林,那树木的叶子早已经落尽,树干上的一个个睁的圆圆的大眼睛更加突兀,好像在为小庙jǐng戒。
女墙的门是一个窄窄的白桦木栅栏,此时半开着。那青衣女子示意众人在门外等候,脚步很轻的走进屋内,片刻就出来对老者说:“师父要先见你。”
那老者一脸的不情愿,踌躇了片刻,又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就要进去。
昊天抢前一步说:“姑娘,刚才你说令师答应见我,何不让我和老先生一同入内,拜见你的师尊呢?”
昊天其实并不担心老者会有危险,因为,既然老者危急时,青衣女子的师父会出手相救,那么必然也不会加害于他。至于老者那番话,多少有一番嗔怪的意味,当不得真。昊天此举目的,是为了请求青衣女子的师父提供帮助,尽早救治萧江洋,安顿聂火,并设法通知净土门长老会此行的变故。
那青衣女子低头道:“师父吩咐过,只可他一人入内,其他人在此等候。”
昊天道:“老先生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管是上西天,还是入地狱,我自当奉陪。”
青衣女子并不动怒,依旧轻声说:“方才你对老先生可是又打又杀的,怎么一忽儿快变得知恩图报了?况且师父答应见你,就不会食言,你暂且等候吧。”
昊天提高嗓门说:“姑娘误会了,方才我们只是在洞中呆久了,嬉闹一番,活动一下筋骨。倒是姑娘那一雪球,力道惊人,准头却差,很容易误伤了老人家。”
昊天已经猜出了老者和青衣女子的师父的关系非同一般,故意说出青衣女子差点失手的话,来刺激她,没准还可以惊动她的师父。
果然青衣女子抬起头,斜了昊天一眼,虽然依旧黑纱遮面,但是一双秋水剪瞳,黑白分明,生气时也带着一抹的柔波、一丝迷幻和神秘。
昊天如此之近的被这女子的眼波击中,心中强势一下子被软化了,渐渐开始消解于无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呵呵呵”小庙内忽然传出清脆的笑声,众人眼前似有百花闪过,出现了一名着云锦华服的女子。
这女子一头乌黑的云鬓,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几缕发丝散了出来,妩媚又俏皮。弧线完美的鹅蛋脸上,一双长眉入鬓,媚眼如丝;素面如雪,鼻梁灵秀挺直,红唇丰满yù滴,嘴角微微翘起;成熟中透着一丝天真任xìng,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可以说:这是一个可以让所有男人都心跳加速的女人。不过在场的至少有两人例外:昊天和瘦老头。
昊天还没从青衣女子那眼波致命的一击中回过神来,那老者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看到了母夜叉。
那大美女好容易笑完,素手指着昊天说:“你就是那个净土门护法团的大首领啊,怎么这么轻易就被我这小徒弟俘虏了?回去和你们长老建议一下,要增加破解美人关的训练课了。”
大美女正是青衣女子的师父,她不等昊天答话,转向青衣女子说:“你先带这几位去林中小屋安歇,然后拿一些凝玉膏和雪山蟾酥给他们解毒。”
青衣女子点头应承,昊天也示意石坤带着青狼部兄弟随她去疗伤。
大美女师父待众人走远之后,笑意盈盈的对昊天说:“说实话:我就欢喜你这样的xìng格,不做作,有担当;不像这个老头子,死相样子,分不清生命中孰轻孰重,不识好歹。”大美女师父假装生气的瞪了那老者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者苦大仇深的脸孔,好像快哭了。
昊天本来猜测青衣女子的师父应该是位神尼、师太之类的化外高人,早些年和那老者有些情感纠葛,至今依然尘缘未了。
他万没想到:青衣女子的师父居然是这样的一位风情万种又风趣爽快罕见的大美女。而且听她的口音,还带些江淮官话的余韵。分明是天下闻名的扬州美女。
如此风华绝代的美女,本应出入繁华都市的王侯巨宦府邸,或者朱门贵胄之家;为何却住在这孤冷清寒的幻云岭巅峰之上的一座小庙中。又为何有这么一位哀怨神秘的女弟子?为何净土门的情报对此一无所知?
昊天脑子飞快转了几转,神情恭敬的说到:“晚辈曾听说过一个特别的故事,却不知真伪,想请前辈指正一二。”
昔rì淮左名都,有一位传奇女子,生于盐商巨富之家。不但是艳绝天下,而且jīng于玉女剑术,诗文书画也不多让名师大家。不过她生xìng叛逆,恣意妄为;竟然在和当朝相爷公子的大喜之rì,掀了花轿,扔了凤冠霞帔,打了新郎官,夺了骏马,一走了之。
相爷颜面尽失,气急之下派出六扇门最顶级的十名高手追捕,最后将这女子堵截在一个小庙内,同时被围的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人。那相爷不顾盐商亲家的苦苦哀求,给六扇门下了道密令,务必除掉这女子和她的情人。然而,后来的结果却是六扇门十名高手无一生还,女子和她的情人却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这女子和她的情人是被一高人所救。三人一路向北逃亡,一直到了北冥大洋的岸边。最终女子和情人一起乘了艘大海船去了海外,做起了神仙眷属,那高人则入老君洞潜修,终得以飞升。
讲完之后,昊天问道:“前辈可否听说过这个故事呢?”
昊天说话时,不忘观察着大美人师父的反应。没想到她神sè没有丝毫异常,反而像听着别人的故事那样津津有味。
一直到昊天说完,她才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难得有年轻人还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前面你讲的基本不错,只是结局不对的——后来女子、情人、和救命恩人一起逃到了北冥;不过没有渡海,而是一起上了幻云岭。最后的结局是:情人跑了,救命恩人出家了,那个女子却还在小庙里面等着爱情。”
昊天已经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昔rì艳绝天下的扬州美女就是眼前这位大美女师父——就连岁月也只是给她添了些成熟的韵致,而不忍摧毁她的容貌一丝一毫。当年飘逸俊朗的少年,却已经是一个干瘪的瘦老头了。那救命恩人定是在这北龙庙里修行的高僧。
那老者不停的咳嗽,恨不得把昊天咳的失忆,好忘了眼前的这一切。
大美女师父并不理会他,接着对昊天说:“对了,你知道那么多,却也未必知道我在娘家时的闺名吧。不只是你,现在在世的人,也就只有三个知道,就连我的小徒弟都不知道。
昊天说:“晚辈猜这三人是:老先生、相爷的公子、和前辈的救命恩人吧。”
大美女师父赞许的点点头:“净土门的护法大首领真是一代强似一代,还难得不拘于陈腐的道德说教——今天我们真的很有缘,我就告诉你吧,我叫玉琼花”
“玉琼花,琼花?”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时有诗人吟诵维扬琼花的诗句,其中一句是:老松擎雪白娑婆。既然前辈名讳中有琼花二字,晚辈已经知道前辈的救命恩人是谁了——可否就是这北冥圣地北龙庙的主持娑婆大师?”
大美女师父有些惊讶——这年轻人之学识之广博,思维之敏锐,当真是出乎意料。这么多年来陪伴她的只有幻云岭的rì出rì落,云卷云舒,后来多了以沉默寡言的小女徒弟。这及其偶然碰到的一个外人,竟然深得我心,堪称知己。
大美女师傅天xìng中的洒脱豪放的气概被彻底激活,她拉着昊天的手说:“我二十年没喝过酒,但我有一坛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走——我们现在就把它喝光。死老头子,便宜你了,你也沾沾光。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第十章 老松擎雪白娑婆(下)】………
不久前还深陷摩天崖半壁之上的老君洞,从烈火寒鸦的猛烈攻袭中侥幸逃脱;如今却又到了白雪覆盖的幻云岭之巅,而且是在北冥三圣地之一的北龙庙仅有一墙之隔的无名小庙里。
从生死迫在眉睫的紧迫,到把酒话当年江湖传奇的闲情雅致,真似换了一番的人生。
昊天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局。这个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和这一次的任务有没有关系?
这一个个疑惑不由的在心中集结起来。
回想这一次从净土门到幻云岭,长老会的任务本来就不同寻常;执行任务过程中的一个个意外的遭遇,让昊天强烈的感觉到他们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着走。
而眼前这两个江湖的传说中的人物,是真是幻?他们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他们究竟牵扯进来了多少?他们的背后又有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
今rì不但看见了昔rì艳绝天下又名动江湖的的美女,当年事件中的另一个主角,竟然是尊为当今北龙庙住持娑婆大师。
就连眼前这个略显猥琐的瘦老头,当年既然能让玉琼花抛下相爷贵公子和他私奔,那也绝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三人之中,随便一个,都会有一肚子的惊世骇俗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只有他们自己愿意才会说出来,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可以逼得了他们。
昊天的多年的训练和历次的磨练告诉他:世上好多的意外和巧合,其实都是人为。偶然xìng当然存在,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常态事件。只有把所有的人为可能都排除掉,他才会相信是真的偶然xìng。这就是青狼部大首领的处世哲学。
昊天急切的想要从二人的口中知道更多的秘密,却面露难sè说:“今rì有幸和两位前辈共饮,晚辈求之不得。只是我的两个兄弟中毒在身,实在放不下心来。还望玉前辈和老先生见谅。”
玉琼华烟波一转,嗔怪道:“这世上本来没有几个我看得上眼的人,就那么几个也已经是土埋脖子的老东西了。好容易有个顺眼的年青人,怎么又这么婆婆妈妈——我既然让小徒弟照顾他们,就不会有什么差错。再说了,虽是无心之举,但归根结底是我救了你们。现在让你喝酒当是报恩,这个便宜可天下少有吧。”
昊天抱赧笑道:“玉前辈如此豪爽,倒显得晚辈小气了。好,人生如白驹过隙,我与两位前辈就在这山岭之上,一醉方休。”
玉琼花听罢转怒为喜,朝小庙后院说了声“花奴,把我的女儿红从地窖里拿出来。”
后院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一个老者捧着一大坛子酒从后院走了过来。
昊天余光一扫,只一眼,那老者的体貌特征全部记在心里了。
老者红面白发黑须,上身穿着老羊皮皮袄,下面是一条黑sè的粗麻裤,腰间草草系了一个麻绳。山顶风寒,他却半敞着怀,露出古铜sè的山岩一样结实的胸肌。
十指头宽厚,指甲剪的短短的,手掌布满老茧,一看就知是擅长农活、狩猎、砍樵的山民。老者体魄虽然很强壮,抱着几十斤的酒坛子,气不粗喘,脚步咚咚有力;但一听就知是没有丝毫武功之人。
昊天接过了酒坛对老者点头致谢,眼睛余光却注意到:那一旁枯坐的干瘦老者神情更加古怪,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手足无措起来。
玉琼花说:“他是花奴,来这里好多年了,也算是老伙计了。”
她又转向花奴道:“拿几个大碗,你也来一起喝酒。”
那老者看了昊天一眼,点了点头。
他对玉琼花说:“花娘——厨房里还有一些野味和腊肉,我这就去烧来。”随后转身离开,好像那干瘦老者不存在一样。
这老者对玉琼花亲昵的称呼,对瘦老者的不加掩饰的态度,昊天一一看在眼里,他并没有掩饰他的诧异,这样才会显得没有城府,才更容易得到信任。
玉琼花见状笑了笑,果然解释说:“花奴是自己跑到这里来的,好在有他——这些年我和徒弟吃的用的,有一多半是花奴辛劳所得。唉,我这辈子唯一觉得亏欠的人,除了我爹外,可能就是他了。”
昊天更加奇怪了,心中暗想:“这老人既然叫花奴,那应该是玉琼花的家仆。一个家奴不辞辛劳追随主人,固然难能可贵,但是终究是一个义仆而已,又怎么能和过世的巨富盐商玉老爷相提并论?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昊天想到这里,顺着玉琼花的话就问道:
“我看花奴对老先生有所成见,难道他不愿老先生喝着陈年女儿红吗?”
玉琼花听罢笑的花枝乱颤,像触到了笑穴一般。
好容易停了下来,她指着老者对昊天说:
“我怎么亏欠花奴,花奴也不会记恨我——倒是恨死他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昊天心想:“难道这花奴竟然是不顾尊卑,爱恋上了自己的女主人,所以会敌视和女主人交往的所有男人?看来情爱的作用力是不分对象老少的。”
昊天心中想着,嘴上说:
“玉前辈和老先生之间的恩恩怨怨,晚辈实在不敢猜测。不过,晚辈也能看出来,你们情谊还是那么深厚。”
玉琼花笑着说:“我是没有怎么变,他却看到我像见鬼一样。不说他了,这死老鬼。我们说花奴吧”
干瘦老者不自然的咳嗽了几声。
玉琼花说“怎么,不想我告诉人啊,你不想我说,我非要说。”
“——年轻人,我告诉你,花奴并不是我的家奴,他就是另外一个知道我闺名的男人。——他是我的相公,当年相爷的大公子柳陶然。”
这一下,昊天真的吃惊不已,一个养尊处优的相府贵公子,和眼前的饱经风霜的山野老人,相差何止千万里之别。
原来,当年那场轰动朝野的逃婚事件的主要当事人,都在这幻云岭之巅,北龙庙左右了。
现实远比想象的更离奇,这当真是造化弄人。
玉琼花看到昊天的样子,不禁得意的笑了,好像一个言语争强的小姑娘,开心的看到了对方被吓到的样子。
干瘦老者又干咳了几声,忽然下了下决心说:
“既然你不该说的都说了,我也没什么隐瞒了。这憋了几十年的心事,我也不想憋一辈子了。现在正好有净土门的护法大首领在场,我们索xìng都说出来。孰是孰非,也让他给个公断。”
老者说完,抱着酒坛仰头饮了一大口酒,脸颊立刻上了红。
他高喊了一声:“陶然兄,一起来吧。今天我们都说痛快了,没准明rì就生死各异了。”
………【第十一章 追忆初见时】………
那一边厢,花奴并没有应答。
后面只有炖煮食物的轻微咕嘟声,一股肉香飘来,提醒着高寒偏僻如斯之处,也不过是人间一叶。跳不出三界的,还是饮食男女。
老者低下了头静思着什么,一种沉静的力量传开来,三人一时竟无语。
小庙外掠过幻云岭的风,清冽,直接,不知可否卷走人间这些无边无尽的烦恼。
相对无言许久,直到花奴那坚实有力的脚步声咚咚而来。
一个古拙的赭红sè的大海碗,装着满满的冒着热气的野味,放在桌上。
花奴摆摆手,示意站起来迎接的昊天坐下来,把手中的筷子分给个人。分到那老者时,花奴第一次认真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饱含着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那老者没有目光交流,而是习惯xìng的避开了。
——这一切细节都没有逃过昊天的眼睛,昊天心想这个中究竟发生了多少的纠葛,外人真难以探究。但愿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让我得到有用的讯息。
那未完成的任务,那些蹊跷,这北冥圣地之侧不亚于龙潭虎穴之畔,这些怎能让人安心下来。
昊天却很快平复住情绪,他的直觉告诉他,此行的经历和眼前这些人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筷子发完,花奴在玉琼花和昊天之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才刚刚坐定,忽然花奴道:“看我这记xìng——忘了拿酒碗了,我这就去拿。”声音一如这山风般的单调和沙哑。
那老者抬起头,眼神没有再闪躲,他对花奴说:
“陶然兄,不必了。当年我们三人就是一坛子酒,轮流喝的。如今那位救命恩人已入空门,不会再来和我们痛饮。现在我们四人也不要那么麻烦了,且像当年,用这坛子当酒碗吧。”
说完,又是仰头一口,然后把酒坛传给了昊天。
老者双手紧了紧那张老脸,再一次面对大家时,昊天惊奇的发现他脸上的酒晕已经散去,满脸皱纹神奇的舒展到消失。原本浑浊的双眼也变黑发亮,两只眸子,透着年轻人才有的单纯和憧憬。
玉琼花欣喜的笑了,花奴似乎也有了一丝表情,好像这些都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变化。
只有昊天有些诧异的盯着老者还在变化的脸,要不是还是那头花白的头发,和颌下略显稀疏的胡须,他真的怀疑这还是不是刚才的那个一会儿世故,一会儿腼腆的“老山羊”。
变年轻的老者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昊天说:“小兄弟,这点易颜返真的雕虫小技不过是旁门左道,也维持不了多久。老夫毕竟是年过花甲之人,更没有花娘那样的驻颜功夫。不怕你见笑,老夫如此只是为了可以暂时回到弱冠之前的状态,追忆我年轻时候的那些岁月。”
昊天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这种不借助外力就可以改变相貌的易容奇术。只是这种易容要耗费大量的内力,而且需要至少三个时辰的功夫才有效果。老者仅仅在一眨眼间,就能恢复七八成年轻的相貌,这真是实为罕见。
看来这老者确非凡品。
三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着老者说话。
那一年,一个女子给我起了一个新名字——花郎。
我喜欢这个名字胜过我的本名本姓,因为它带给我一辈子**刻骨的记忆。叫花郎时候的我,是为自己活着的我;而我的真实名姓带给我的只有毁灭和痛苦。
那一年,江船停泊在瓜洲渡,我下了船,第一次踏上了一个远离故土的陌生土地。
烟花三月,维扬。
数不尽的繁华压枝低,烟云曼舞。空气中都带着湿漉漉的花香。
那年,我还是一个青葱少年,甫一踏进这个城市,我一下子就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