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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低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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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等到端午节时再合并举行。

他相信到了那时候,这大都市里已不会再有一个敢跟他作对的人。

外面阳光灿烂,空气新鲜。

黑豹大步走了出去,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全身部充满了力量,足以对付任何人,任何事。

(三)

八点正。

黑豹已到了百乐门大饭店的四楼,正在敲高登的房门。

他右手提着个黑皮箱,里面装的是十五万现款,左手里的钥匙轻响如铃声。

听到了这种声音,高登就该知道黑豹来了。

但高登并没出来迎接,甚至没有来开门。

他正坐在靠墙的一张沙发上,享受他欧洲大陆式的早餐。

他西装笔挺,头发和皮鞋同样亮,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你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他,他看来都新鲜得像是个刚生下来的鸡蛋。

桌子上摆着煎蛋和果汁,他的枪并没有在桌上。

他吞下最后一口煎蛋放下刀叉,才说:“门是开着的。”

然后黑豹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黑豹跟他看来永远是不同的两种人,就好像豹子和兀鹰,飞刀和子弹,性质种类虽不同,却同样残酷,而且同样足以致命。

 “你很守时,”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而且很守信。”

黑豹的眼睛也在微笑:“因为你是高登。”

 “我没有等你一起吃早点,我知道你宁愿吃奎元饭馆的面。”

“虾爆缮面,”黑豹微笑着道:“我建议你临走之前,不妨去试一试。”

 “这次恐怕来不及了,下午两点有班船,我已订好了舱位。”

 高登用餐巾抹了抹嘴:“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是不是两个舱位?”黑豹忽然问。

“两个舱位?”

“你难道不带梅子夫人一起走?”

 高登笑了:“我虽然常常做好事,却并不是个总管家,我并不想养她到老。”

黑豹也笑了:“难怪你今天早上看来精神很好,若是陪她那种狼虎之年的女人睡了一个晚上,精神绝不会这么好的。”

“你若也想试试,以后不妨到三号码头那一带的酒吧里去找她,”高登说谎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的:“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找得到。”

“这辈子恐怕来不及了,”黑豹笑着说:“等她下辈子再投胎时,我一定不会错过的。”

高登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也有幽默感,我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我也喜欢你,”黑豹放下手里的皮箱:“所以这里不是十万,是十五万。”

“十五万?”

“另外的五万,就算是我送给你的车马费。”

高登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希望我也有一天能把五万块随随便便的送给别人。”

“你不是别人,你是高登。”黑豹又道:“何况我还要托你带个讯给罗烈。”

“我一定带到。”

“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到这里来,这里的饭足够我跟他两个人吃的。”

高登笑容中仿佛带着点讽刺:“我也会告诉他,他若在这里杀了人,一定不必去坐牢。”

“所以你也该回来。”

“这里的饭够不够我们三个人吃?”

黑豹又笑了:“你总该知道这里不但有虾爆鳝面,也有火腿蛋。”

“你的话我一定会记住。”高登站起来,好像已准备送客。

“你走的时候,我不去送你了。”黑豹笑得很真诚:“但你若再来,无论大风大雨,我也一定去接你。”

他微笑着伸出手:“我们就在这里握手再见。”

高登看着他的手,忽又笑道:“我总觉得跟你握手是件很危险的事。”

“为什么?”黑豹好像觉得很意外。

“固为你的手就是件武器。”高登微笑着:“跟你握手,就好像伸手去拿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手榴弹一样危险。“

黑豹大笑:“你的确不该冒险,你的手的确比钻石还值钱,一伸手就能赚十几万的人,在这世上的确不很多。”

他已准备缩回手。

“但我还是准备冒一次险,”高登看着他:“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我能跟大人物握手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终于微笑着伸出手来。

他的手修饰整洁,手指细长而敏感。

黑豹的手却是粗糙的,就像是还未磨过的花岗石,又冷又硬。

他们的手终于互相握住;

黑豹的笑容忽然变得残忍而冷酷:“你是个聪明人,你的确不该和我握手的。”

“为什么?”高登好像还不懂。

“因为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这只手上握着一把枪对着我。”

他的手突然用力。

他很了解自己这一握的力量,高登的手就算是花岗石,也会被他握碎。

高登却居然还是在微笑着,笑容中还是带着一种讽刺之意。

然后黑豹就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刺痛,就好像有根针刺入他掌心。

他手上的力量立刻消失。

高登后退时,左手里已多了柄枪,漆黑的枪管冷冷的指着黑豹,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样。

黑豹的掌心在流血,却还是在微笑:“想不到你的手还会咬人。”

高登淡淡道:“我的手不会咬人,但我手上的戒指却是个吸血鬼送给我的。”

他摊开了他的右手,中指上戴着戒指,已弹出了一根尖针。

针头上还带着血。

黑豹叹了口气:“你不该用这种东西来对付一个跟你握手送行的朋友的。”

“这个朋友若不想捏碎我的手,这根针也就不会弹出来。”

高登用手指轻轻一转戒指,尖针就又弹了口去。

“看来你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黑豹又在叹息。

“所以你觉得很失望?”

“的确有一点。”

“你失望的,也许并不是因为我还活着。”高登在冷笑。

“你认为不是?”

高登摇摇头:“因为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你只不过不愿我去救罗烈出来。”

“你应该知道罗烈是我的好朋友。”

高登冷笑道:“以前的确是的,但是现在却已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现在你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高登冷冷道:“但罗烈若是回来了,你的地位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样稳固。”

“你以为我怕他?”

“你不怕?”

黑豹突又大笑:“看来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

“因为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本是同一类的人,是杀人的人,不是被杀的人。”

“现在我是哪种人呢?”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高登的声音更冷:“我只希望你不要逼我杀你。”

黑豹看着他:“你还希望我怎么样?”

“我希望你留在这里陪我,然后再陪我上船去,有你陪着,我才放心。”

“你也该知道我是个忙人。”

高登冷冷的看着他:“死人就不会再忙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像是两根针,针锋相对。

过了很久,黑豹才慢慢的说:“你说的每句话好像都很有道理。”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高登道,“实话都是有道理的。”

“你难道从来没有说过谎?”

“你听见我说过谎。”

“只有一次。”

“哪一次?”

“你说你不杀我,是因为我是罗烈的朋友。”黑豹的声音也很冷。

“这是谎话?”

黑豹点点头:“你不杀我,只因为你根本没有把握能杀我。”

高登又笑了,“我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我手枪里的子弹却很有把握。”

“你知不知道以前中国有很多种可怕的暗器?”黑豹淡淡道:“在我这种人面前,所有的暗器都像是废铁。”

“手枪并不是暗器。”

“手枪当然不是暗器,但手枪的性质,却还是跟袖箭那一类的暗器是同样的。”黑豹说话的姿势就像是个大学教授:“手枪比神箭可怕,只因为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速度比神箭快得多。”

高登在听着,虽然并不十分同意他的话,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子弹也并不是完全不能闪避,问题只不过是你能不能有那么快的动作?”

“谁也不会有那么快的动作,谁也躲不开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高登的脸色已更为苍白。

黑豹冷笑:“你真的有把握?”

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的人已突然豹子般跃起,向高登扑了过去。

高登的枪也已响起。

没有人能分辨是高登的枪先响?还是黑豹先开始动作。

黑豹的动作几乎也快得像是一颗从手枪里射出去子弹。

他的左腿上突然有鲜血飞溅,一颗予弹已射入他的腿。

但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问,他的右腿已重重的踢在高登手腕上。

高登手里的枪飞出,然后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黑豹的拳头已击上他胸膛。

这一拳的力量,远比子弹可怕得多。

高登整个人都被打得重重的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嘴角不停的流血。

他想掏枪,但这时他的动作已远不及平时快了。

黑豹已窜过来,握住了他的右腕,用另一只手替他掏出了枪。

高登身上永远带着四柄枪,最后的一柄枪是藏在裤子里的。

现在连这柄枪都被黑豹搜出来,抛出窗外。

然后黑豹就慢慢的后退,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冷冷的看着他。

高登倚在墙上,掏出口袋里插着的和领带同色的丝帕,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黑豹突然笑了笑:“现在你能不能再从身上掏出一把枪来?”

高登居然也笑了笑:“我并不是个魔术家。”

“像你这种人,身上若是已没有手枪,会有什么感觉?”

“就好像没有穿衣服的感觉一样。”高登叹了口气,“我现在简直就觉得好像赤裸裸的站在一个陌生生的大姑娘面前。”

“这譬喻用得很好。”黑豹又开始微笑,“你本该写小说的。”

“我也希望我以前选的是笔,不是枪。”高登苦笑,“只可惜用笔远比用枪难得多。”

“也安全得多。”

“的确安全得多。”高登承认,“所以聪明人选择的都是笔,不是枪。”

黑豹冷冷的看着他:“我现在还可以让你有一次选择。”

“选择什么?”

“你可以转过头,从窗口跳出去。”黑豹的表情残酷得就像是一只食尸鹰,“你也可以用你的拳头扑过来跟我拼命。”

他拍了拍手,又道:“你看,我们的手都是空着的,我们身上都受了伤,所以这本是很公平的打斗,谁也没有占谁的便宜。”

高登又笑了:“只可惜我一向都是个君子。”

“君子?”黑豹不懂得他的意思。

“君子是动口不动手的。”

黑豹也笑了,“你只动口?”

“我只动口,枪口。”高登慢慢的将那块染了血的丝中插回衣袋里,“我不但是个君子,而且也是文明人。”

“文明人?”

高登淡淡的微笑着:“你几时看过一个文明人赤手空拳去跟野兽拼命的。”

“我的确没有看过,”黑豹冷笑,“我只看过文明人跳楼。”

高登叹了口气:“跳楼的文明人倒的确不少。”

他整了整领带和衣襟,苍白原脸上,居然带着那种充满讥刺的微笑。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只有一样事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

高登的声音仿佛忽然变得很优雅:“幕已落了,这里却没有掌声。”

他微微鞠躬,动作也优雅得像是位正在舞台前谢幕的伟大演员。

然后他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黑豹的掌声。

“不管是怎么样,这个人来得很漂亮,走得也很漂亮。”

幕既已落了,有没有掌声岂非都一样?

(四)

九点二十分。

黑豹回来的时候,发现波波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穿的是沈春雪的丝绒和旗袍,脸上擦着沈春雪留下的脂粉,甚至连头发都用夹子高高的挽了起来。

她跷着腿坐在那里,故意将修长的腿从旗袍开叉中露出来。

她已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黑豹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大吼:“快去洗干净。”

“洗什么?”波波眨着眼,尽量在模仿着沈春雪的表情。

“洗洗你这张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洗?”波波媚笑着:“婊子岂非都是这么样打扮的?”

黑豹握紧双拳,似已愤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天开始,我已准备开业了。”波波用眼角瞄着他:“听说你认得的有钱人很多,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好户头?”

黑豹突然扑过去,拧住了她的手,怒吼道:“你这个婊子,你去不去洗?”

“不错,我是个婊子,而且是你要我做婊子的。”波波咬着牙,忍住疼还是在媚笑着:“你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黑豹反手一个耳光掴在她脸上。

波波还是昂着头:“你可以打我,因为你的力气比我大,可是你最好不要打我的脸,我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黑豹看着她的脸,厉声喝道:“你真的要想去做婊子?”

波波大笑道:“我本来就是个天生的贱种,天生就喜欢做婊子。”

黑豹突然放开手:“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滚,只会走。”

波波站起来,拉了拉旗袍,昂着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黑豹看着她扭动的腰肢,冷酷的眼睛里似已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咬了咬牙,突然冷笑:“我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波波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是不是你现在就想照顾我一次。”

黑豹冷笑道:“我只希望你明白,你若想去找罗烈,你就错了。”

波波也在冷笑,可是她的笑声却已嘶哑:“你怕我去找他?”

“你永远再也找不到罗烈的,”黑豹的笑声仿佛也已嘶哑:“罗烈也永远不会再见到你。”

波波突然回头:“我不懂你说的话。”

黑豹慢慢的坐下来,神情又变得冷静残酷,他是看着敌人已在他面前倒下去的时候,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他显然已有把握。

波波眼睛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忍不住又问:“你莫非已有了罗烈的消息!”

黑豹冷冷道:“你想听?”

波波又咬起嘴唇:“我当然想听,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我都想听。”

黑豹脸上的肌肉似乎已扭曲,瞳孔也已收缩,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罗烈已没有消息了,从今天以后,谁也不会再听到他的消息。”

“为什么?”波波的声音更嘶哑,甚至已经有些发抖。

“世上只有一种人是永远不会有消息的,你应该知道是哪种人。”

波波用力摇头,似已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当然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死人!只有死人才永远没有消息。”

她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似已将倒下。

她忽然觉得倒下去。

她用力咬着嘴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的头还是拾着的。

走出门的时候,她已听到黑豹的大笑声。

“你放心,你没有生意的时候,我一定会要我的兄弟去照顾你。”

波波突然也大笑,用尽全身力气大笑:“你也只管放心,我绝不会没有生意的。”

(五)

黑豹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

他腿上的枪口已不再流血。

这个人全身的肌肉部结实得像铁打的——他的心也是铁打的?

他听见波波的脚步声,很快的奔下楼。

他听见波波在楼下吃吃的笑:“今天我已经开业了,还是住在老地方,欢迎各位随时去找我。”她的笑声真大:“只要是黑豹的朋友,我一律半价优待。”

黑豹握紧着双手,突然将手里的钥匙,用力往腿上的枪口里刺了下去。

然后他就看着鲜血流了出来……

这时正是阴历三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四十分,距离端午节还有三十七天。

(十) 怪 客

(一)

泪已干了,枕头却已湿透。

“一个人若已完全绝望了时,为什么还要活着?”

波波自己也无法解释。

这也许只因为她还不想死,也许因为她还没有真的完全绝望。

“罗烈绝不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的,他就算要死,临死前也会来告诉我。。”

汽车还停在楼下的街道旁,银灰色的光泽看来还是那么灿烂华丽。

那条鲜艳的黄丝中,就在枕旁。

但现在波波却情愿将这所有的一切,去换取罗烈的一点点消息。

已经两天了。

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也没有吃一粒米。

她苹果般的面颊已陷落了下去,发亮的眼睛里也布满红丝。

“难道我就这样在这里等死?我这样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黑豹当然不会。

她不愿再想黑豹,却偏偏不能不想。

恨,岂非本来就是种和爱同样深这,同样强烈的感情!

爱和恨最大的不同,是爱能使人憧憬未来,能使人对未来充满希望。

恨却只有使人想到过去那些痛苦的往事。

“以后怎么办呢?”

波波连想都没有去想。

她要活下去,却没有想到怎样才能活得下去,也没有想过用什么方式活下去。

难道真的去出卖自己?

波波又不是那种女人,绝不是!

她想黑豹,想罗烈,想到她第一次被黑豹占有时的痛苦与甜蜜,想到黑豹对她的欺骗和报复,她全身都像是在洪炉中受着煎熬。她想看着黑豹死在她面前,又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这个人。

但就在这时,黑豹已出现在她面前——门虽然是锁着的,她却忘了黑豹有钥匙。

钥匙还是在他手里“叮叮当当”的响。

黑豹还是以前的黑豹,骄做、深沉、冷酷,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

波波的心跳忽然加快,却立刻昂起了头,冷笑着:“想下到黑大爷还会来照顾我,只可惜今天我已太累,已不接客了,抱歉得很。”

黑豹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我每天最多只接五个客人,你若真的要来,明天清早。”波波冷笑着,却也不知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自己。

黑豹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另一种更微妙的情感。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走到床前。

“你快出去,我不许你碰我。”波波大叫,想抓起枕头来保护自己。

可是黑豹已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抱在怀里。

他并没有用力。

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他的胸膛却又是那么强壮。

他是个男人,是波波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付出去给他的男人。

波波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他肩头上,却又忍不住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她自己也分不出,又有谁能分得出。

“你为什么要来?你难道还不肯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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