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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叹，从老者口中发出。
一道流光，从老者头顶冲出。
一只大手，从冰冷的河水中捞起。
一段岁月，从安宁的小镇里开始。
一场因果，从徐言推开木门的那一刻被明悟。
一滴清泪，从前世落入今生……
第1745章 重逢（上）
草屋里，是简简单单的摆设。
草榻上铺着草席，木桌上立着油灯，木椅上坐着老者，一动不动，亦如面前的火苗。
围拢在老者身旁的，是七十二页古旧的道卷，其上刻着模糊的字迹，犹如七十二盏明灯，照耀着道主的分神。
“师父，我回来了。”
走到木桌的对面，徐言以大礼参拜，对面的老者名为徐道远，那是他的师父，他唯一的亲人。
走进这间木屋，就如同走进了尘封的记忆。
徐言第一次体会到了白日梦的奇异，他能看到言通天的威武霸气，也能看到少年言通的狠辣孤独，更能看到年幼的自己，在道观里围着老道士跑来跑去。
原来，老道士为了自己的弟子，以这道本就暗淡的神魂遁入混元瓶，只为送给弟子一段没有血色的童年。
“不是我为师父续命，而是师父以辟云诀在为我渡命，那黑白无常，为我而来，弟子谢过师父养育之恩。”
一拜，徐言以头触地，他或许没有善念，却有情感，尤其亲情这种感情被他视若珍宝。
“师父为度化言通天，不惜耗费最后的元神遁入混元瓶，弟子不是完整的言通天，弟子却能代替言通天谢过师父教导之恩。”
二拜，徐言没有抬头，眼眸闪烁着泪痕，他是恶念，也是言通天的一份神魂传承。
“师父，乘云观没了，我想你了……”
三拜，徐言声音颤抖，一别百年，再相见，物是人非，不知还能相聚多久。
三拜过后，徐言能感受到有一股温和的目光望来，抬头看，越发暗淡的老道士果然睁开了眼，正和蔼的望着他。
“师父，你知道么，那些害你的道人都被我杀掉了，太清教连着国师一起被铲除，原来国师来自雪山，而雪山的主人竟然是魔帝那家伙所化。”
站起身，徐言微笑了起来，坐在老道士对面，他知道老道士能听见他的声音，于是缓缓讲述着。
“后来我与红月相识，我们是一对欢喜冤家，我是鬼王门的太保，她是庞家的闺秀，或许天意，我们成了假的夫妻，后来，又成了真的夫妻。”
“还有大齐和大普，不会再有征战了，两国背后的宗门，都要以我为尊。”
“原来天北是妖族的天下，我认得一位风婆婆，她的夫君为了保护她，累死在天上。”
“后来劫难来了，雪山下爬出了怪物，我在灵水城放出了黑龙，原来我也是怪物。”
“魔帝之魂变成了血影，他要杀我，我挡不住，是红月帮我挡下了必死的危机，她和魔帝的残魂一同消散在晴州。”
“最后我耗费了百年时光，找到了世界的尽头，沿着神木爬出了天外，才知道天外，才是真正的世界。”
讲述着离开乘云观的过往，徐言时而开怀，时而悲伤，时而愤怒，时而彷徨，而老道士只是默默的听着，看着，笑着。
“等我爬出天外，又被天地封印，我曾骂天咒地，可是没用，于是空有元婴修为，只能施展出筑基手段。”
“在临渊岛的时候，我见到了这片天地里的修士，原来这些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善恶之别，我认得了第一个朋友，第二个朋友，直至很多朋友。”
“潜入海渊的时候，我发现了很大的化羽兽骨，那时候我开始怀疑混元瓶的真正威能与等阶，后来，我离开海岛，来到了西洲域。”
“到了西洲就开始倒霉，师父你知道么，在晴州有一个家伙，居然天生霉运，偏偏在霉运中还能不死，我在西洲的倒霉经历，全都拜他所赐，因为他在瓶子里出不来，我就成了顶霉运的倒霉蛋了。”
“还好那家伙是个凶神恶煞，为了飞天连命都不顾，等他离开了混元瓶，我的霉运才算散去，那段时间真惨啊，我一度以为自己是霉运的化身，倒霉鬼转世。”
说到自己倒霉的经历，徐言苦笑了起来。
“为了救出随我一同离开晴州的故友，我参加了千婴擂，见到了重生真武界的魔帝，遇到了魔王之魂，最后到了琳琅岛。”
“我能梦见言通天的回忆，我在岛上点亮了言通天的魂灯，岛上的老仆甘愿化作剑魂跟随在我身边，我始终认为我就是言通天的转世。”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神魂里不仅有言通天的恶念残魂，还有天乙木的阳灵，我是散仙残魂与神木阳灵的综合体，我不知我是人，还是妖，或者是魔，是怪物……”
说着说着，徐言低下了头，眼里充满了迷茫。
这份自问，始终存在于他的心底，只是被他压制，不愿轻易想起，如今见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究竟是什么这种困扰了徐言多年的疑惑，终于被他说出。
一旦将这份迷茫从心底翻找出来，就要得到答案才行，否则徐言会因此沉浸在深深的自问中无法自拔，心境将出现裂痕。
自己到底是什么。
有着言通天恶念残魂的神木阳灵？
还是有着木灵的散仙重生？
徐言不认为自己是完整的言通天，更不认为自己是完整的木灵，这份纠结的身世，让他一旦想起就会陷入纠结的漩涡，剪不断，理还乱。
渐渐的，徐言以双手抓住了脑袋，他觉得头疼欲裂，好像自己的元神被分成了两个。
一个是涌动着邪恶气息的高大身影，冷漠而无情。
另一个是身披木灵战衣的凝实灵体，生机在涌动。
“我究竟是什么……师父，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迷茫的徐言，寻求着答案，他的身世太过怪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人族，于是他将这个埋葬多年的疑惑，在老道士面前问出。
徐言想得到老道士的解惑，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老道士才能解释他徐言究竟属于什么。
或许无需解释，徐言所需要的，只是一句肯定。
然而这份希望，却随着苍老的声音而落空。
“你，是谁……”
猛然抬头，徐言的目光充满了诧异与不解。
他想不通为何老道士会问出这种问题，一别百多年，难道老道士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诧异中，徐言脱口答道：“师父，是我啊！我是徐言啊！我是徐言徐止剑，这名字难道忘了么？还是您给起的！”
焦急的诉说中，徐言又看到了老道士的笑容。
这一次，老道士的笑容里充满了睿智，犹如一位勘破了一切的老者。
一瞬间，徐言恍然大悟，于是他也笑了起来，轻语道：“是啊，我是徐言，徐止剑，我就是我，天地唯一。”
第1746章 重逢（下）
关乎身世的迷茫，在老道士的一句询问中烟消云散。
徐言的心中充满了释然与感激。
他不是言通天，也不是天乙木的阳灵，他就是徐言，徐止剑。
天地中的唯一。
相似，却不相同。
心结被解开，徐言的气息随之渐渐改变。
心境的圆满，让他对化神境的理解更深。
若是修炼，一甲子内徐言有把握将修为提升到化神巅峰！
“谢过师父教诲，我懂了。”
徐言微笑着再次拜谢，他不再是顽皮的小道士，而是化神强者，年岁越大，对老道士的敬重就越深。
老道士没在开口，而是含着笑，点了点头，随后将苍老的目光望向头顶，浑身的波动变得若有若无。
一句话而已，仿佛耗尽了这位老者的全部力量，本就暗淡的身影变得越发无光，感知不到半点生机。
“师父，我的血里有生机之力，有疗伤奇效，我来帮你稳固这道元神，我的元神里还有更强的生机之力，天乙神木之灵，一定能保住师父的这道元神。”
徐言不想再一次失去老道士，哪怕是一个分身，一道元神。
老者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木屋的穹顶，古旧的房梁上，一缕尘埃飘落。
徐言不明白为何老道士不用他救助，动用全力的话，师父这道元神应该救得回来，最不济让老道士在人间界多停留些年头。
“师父，是想让这道元神也归入仙天么？如此是这样，止剑不在阻拦。”
想到老道士的真身就是真仙，徐言为之恍然。
以真仙的手段，失去一道元神虽然不算什么，如果能收回这道元神，想必自身的修为将更强几分。
徐言并不了解仙界，他只能大致猜测老道士要收回这道元神的用意。
“总有一天，我会去找师父，我们师徒一定会在仙界团聚。”
捏起双拳，徐言凝声说道，既然老道士要走，他无法阻拦，但是只要刻苦修炼，徐言自认以自己的勤奋与天赋，应该也有机会飞出九天，飞升仙界。
到时候，就能真正与老道士团聚，团聚在仙界，永生在仙天。
想象着仙界的神奇，徐言不由得现出一股向往，这时候，看天的老道士将目光落下，落在弟子的身上。
最后的叮嘱，少了和蔼，多了凝重，老道士仿佛在用尽全部力气，说出了一番令徐言疑惑的话语。
“仙，不是仙。”
一句话道出，老道士的浑身忽然变得无比暗淡，就好像一个人被挖去了所有血肉，成了一副枯骨。
“天，不是天。”
暗淡不已的老道士，再次微笑，身边漂浮的七十二页道卷上闪烁起惊人的豪光，一张张道卷发出了磅礴的气息，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外力。
“我……”深深的看着徐言，老者的笑容里，仿佛藏着一种悲意，道：“不是我。”
嗡！！！！！！！！！！
当徐言刚刚听到最后的‘我不是我’这几个字，茅草屋的穹顶忽然被莫名的力量碾碎，星光落下，老道士本就暗淡的元神在星光里扭曲了起来，扭曲的嘴角连微笑都变得诡异了起来，下一刻无声无息的消散成云烟。
“师父！”
徐言大惊，一个箭步冲进了星光里，仰头看去，夜幕里的天穹月朗星稀。
老道士的消散，或许早已注定，但是消散的时机，让徐言觉得诧异，尤其最后的几句话，听得徐言似是而非，半懂不懂。
“难道元神分身被本体收回仙界了？否则不该有星光落下。”
“师父最后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给我的告诫，还是他的自语？”
“仙不是仙，天不是天，我不是我……”
渐渐的，徐言觉得后背有些发寒，猛地抬头，头顶的明月如钩，又好似诡笑的嘴角。
“难道师父没成仙……不可能！道主早已飞升万年，师父飞升之后才有的天生九彩，天成九重，师父的本体一定在仙界！”
愣怔的徐言，脑海一片空白，他想不通师父留下的几句话究竟是在暗示，还是叮嘱，那道星光是接引，还是摧毁。
“怎么了！师尊呢？”
道子在门外听到动静，推门走了进来，一看到消失的屋顶和老道士，道子也愣在了当场。
“仙，不是仙，天，不是天，我，不是我……师父只留下这句话，就在星光里消散了……”
半晌后，徐言喃喃自语般说道，满眼的疑惑。
听到徐言的话，道子忽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徐言的肩头，道：“师尊的话，我们岂能猜得透，别忘了师尊可是真仙之体，那句仙不是仙，有可是说的仙不是仙，而是神，天不是天，有可能指的是穹和宇，至于我不是我，应该是师尊得到了大自在，修成了逍遥身，已然化身万千，无真我，又处处真我。”
道子的解释，细想倒是不无道理，可是徐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星光，真的是接引的力量么。”
自语中，徐言看了看消失的屋顶，眉峰紧锁，探手抓住了一页道卷。
暗淡无光的七十二页道卷，犹如落叶般漂浮在半空，没有了之前的灵动气息，其上的字迹也变得越发模糊。
“道卷的气息变弱了，师父他，不会出现了意外吧，如果是接引的力量，又为何会摧毁屋顶，磨灭道卷的气息？”
沉吟了半晌，徐言道出了这番疑惑。
道子想了想，解释道：“我们并未见过真正的接引之力，有可能这种力量本身就带有摧毁的威能，或许接引之力会形成一种通道，在这条通道上的任何障碍都将被清除，其实以你我的修为，在这里猜测根本是盲人摸象，除非我们也有修为圆满，即将飞升的一天。”
“巅峰渡劫，难道也感受不到飞升的契机？”徐言又问。
“感受不到，自从天生九彩，没人能感受到仙界的召唤，师兄也一样，所以那些散仙强者才会探索九天，争做那补天之人。”
徐言点了点头，只是眉峰不展，老道士在消散之前留下的几句话，犹如利刺般扎进了他的心头。
既然猜不到真相，多想也无益。
整理思绪，徐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向夜空的双眼变得深邃了起来。
弯月如钩，倒映在徐言的眼底，不知为何，徐言总觉得今天的月亮，与平常不太一样，犹如一只从天穹背后望来的眼。
第1747章 七十二页道卷
月如眼，如此异样的感觉并非第一次出现在徐言心头。
上一次感觉到月如眼，是在千婴擂上灭杀了钟离不二的时候。
如果月是眼眸，那么这只眼睛，只能属于天道……
“若是渡劫巅峰都感受不到飞升的契机，那些散仙又是如何迎接的仙劫，天生九彩，会不会有人将真武界的天，遮了起来。”
望着夜空的徐言，低语出这份古怪的想法，听得道子为之一惊。
“天地无限，何人能有遮天之能，别乱想了，师尊的消散不是消亡，我们不该悲苦，而是应该为老人家高兴才对，少了人间界的牵绊，师尊他老人家一定会成就真正的大自在，逍遥身。”道子拍了拍徐言的肩膀安慰道。
“自在，逍遥……或许吧。”望着漆黑的天穹久久无言，直到东方泛白，徐言的眉峰才舒展了开来。
阳光出现，遍布狼藉的道府也变得温暖了几分。
不知为何，徐言觉得自己的放松，好像与隐入天穹深处的明月有所关联。
摇摇头，散开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徐言取出些木系的材料，亲自动手将茅屋的棚顶修补好，道子在一边帮忙。
这座祖师堂虽然空空如也，却是老道士住过的地方，只要道府存在，祖师堂就必须存在。
修补完屋顶，道子将七十二页道卷收拢在一起，递给徐言，道：“师尊的传承就是这七十二页道卷，是我道门真经，上面记载着师尊的一生感悟，若是揣摩通透，可窥大道。”
道主的传承，自然要交给真正的弟子，然而徐言却摇了摇头。
“道卷应该留在道府，留在这座祖师堂。”徐言已经拥有了先天灵宝混元瓶，道府又是虚弱之时，将道卷留在道府，留给道子才物尽其用。
“放心，四王已除，道府很快会强大起来。”
道子认为徐言担心他这个境界跌落的渡劫强者，笑道：“我也会很快强大起来，别看境界跌落，以我的能力，早晚会重新踏入渡劫的门槛，说不定比你还快。”
“道子的天赋自然无人能及，其实我是怕身怀重宝，再惹来魔族强敌，要知道我的人族仇家已经够多了。”徐言狡黠一笑，听得道子先是一愣，接着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当初四王就是为了道卷才进攻道府，徐言用魔族强敌开了个玩笑，道子并不会介意，可是笑着笑着，道子的脸色忽然一变。
“境界跌落！”
来自道子的惊呼，听得徐言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境界跌落？你境界早就跌落，不用现在还大惊小怪吧？”
“不是我，是道卷！”
道子急忙将手中的七十二页道卷铺展开来，运转灵力之下，道卷上立刻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气息虽然不弱，却远远达不到先天灵宝的程度。
“只有地灵宝的气息，难道七十二页道卷原本就没达到先天程度？”徐言大为不解。
“不，道卷为先天灵宝，单独的一页都有地灵宝的程度，七十二页合一的话，绝对有先天灵宝的气息，怎么如今境界跌落了？”道子的神色变得惊恐起来，道卷就在祖师堂，没人动过，更没人能动，却在五百年后，改变了等阶。
“会不会是耗尽了威能，为了封印住师父的分身元神？”徐言也觉得诧异。
“不可能！师尊的元神能存于人间万载而不散，的确是七十二页道卷的功劳，但是先天灵宝不应该跌落境界，如果耗尽了威能，师尊的元神也就散了，灵宝跌落境界通常为受到了重创，我清楚的记得，五百年前的道卷还毫发无损，怎么五百年后就成了地灵宝的气息？”
道子满脸的不可置信，取出一张道卷催动到极致，发现只剩下极品法宝的威能，他顿时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道卷是道府最为重要的传承，曲九歌不惜舍弃本体甚至元神来镇压四大魔王，就是为了保住这份传承，如今他曲九歌活了过来，可是道卷却成了地灵宝，这个消息不亚于噩耗，令道子目瞪口呆。
“道卷，在对抗接引的力量，所以才会跌落境界。”徐言也在目光呆涩，但他与道子不同，他所想的，是之前那道从天而来的奇异力量。
是那股力量，接引了老道士残留的元神。
或者说，是那股力量，毁灭了老道士残留的元神。
“接引之力，连灵宝都视为障碍么，除了屋顶，居然连道卷也……”道子此时在痛心疾首，先天灵宝成了地灵宝，换成谁都要大呼可惜。
道子所认为的真相，其实徐言并不赞同，他更觉得道卷是在抵抗着所谓的接引之力，而且那股接引之力，在老道士开口道出仙不是仙，就已经来临。
“到底是接引之力，还是来自天道的毁灭之力？”徐言暗自思索着：“如果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