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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爷啊,咱们得快点走,不然等百里玺找上门,可就有的麻烦。”
“也是,圣旨进城,百里玺的官印肯定有动静。”
几人换了地方,又是大肆采购。
等买完了,这才让乐阳吟拽了十几匹马,连着雇佣的上百个工匠,向着水合小城的城郊走去。
城郊也是河流阡陌,在这寒冬的天气,也有片片绿地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地下暖流挨着,绽放初春的气息。
在一栋桥梁旁,依着桥架子搭了个草庐。
又挡寒风,又依偎水流,真是个虽穷却雅的所在……
宝玉还在桥上,就看见河边站着一人,身材普通,样貌普通,唯独一双眼睛,那是有着极为特别的神采。
他很熟悉这个人,或者应该说,印象极为深刻……
宝玉看见方思民的画卷云蒸霞蔚,仿佛把小桥流水,还有桥上的车马给画出了神韵,活灵活现,好像真个就在纸上。
他不由笑了,只觉得方思民是在画人,他自己呢,又何尝不是桥梁车马人的眼里的景?
“思民兄,宝玉这厢有礼了。”
宝玉叫了一句,就见方思民嘴里的糖葫芦哒的一下掉进水里。
方思民连忙下水去抓,没抓到,就可惜的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二胡上拿了一串新的,放在嘴里咀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今个,他么的不是梦呐。”
方思民嚼了两个裹糖的山楂,这才抬头去看宝玉。
黑狐大氅、俊逸风流,还有身后跟随的,同样让他觉得熟悉的几人……
方思民咔嚓一下,把糖葫芦的串子都给咬断。这一次,却是动作飞快,把掉落的糖葫芦抓进手里。
“没好事,真个没好事!该死,看来,我丢了一件,关系身家性命的物什!”
方思民脸带悲戚,仰天长叹了一声,对宝玉拱手。
“宝玉兄,您不来,思民还有点侥幸,您既然来了,是要来探望思民?还是来吊唁思民?”
此话一出,宝玉没感觉什么不对。
以方思民的本事,瞬间想个通透,本就是如此自然。
将心比心,如果他贾宝玉处在方思民的境遇上,那也是同样的光景……
“天下才气一石,方思民独占八斗,我贾宝玉,只不过从别的地方带来了八斗。”
宝玉自语了一句,突然笑了,嘀咕道:“唔,说岔了,我带来的,何止八百斗?可这方思民,是真个凭自己的本事,占了八斗天下呢……”
宝玉只顾着感叹,却真个让赵贵宁和乐阳两兄弟心如乱麻。
好像万丈高山,嘭的一下夯在了他们的心坎上。
“这方思民,有本事与您比肩?”
“不会吧?虽然很敬佩他,但是……。”
乐阳申和赵贵宁忍不住小声询问,得到的,却是宝玉的微微点头。
他们呆滞半晌,全都后退到工匠那边去。不管如何,他们是不跟方思民搭话了。
能跟宝二爷并肩,这随便聊个天,是不是又要栽次青庐山的跟头?
傻子才过去被人碾压智商……
宝玉下了马,又下了桥,毫不意外的看见方思民走进草庐,自己也跟了进去。
外面顿时响起敲打声、号子声,还有抗石埋土的索索声……
“宝玉兄真个客气,可愿与鄙人共饮粗茶?”
方思民笑了一笑,破桌子破凳子,又倒了好像枯枝的茶叶,给宝玉泡上。
宝玉抿了一口,很苦,很涩,干脆倒掉,一点不顾忌主家的面子。
奇怪的是,方思民也不太在意,反而伸手对宝玉讨要上好的茶叶。
“我现在是有的享受就要享受了,宝玉兄,是不是分润个十万八万两银子,让思民潇洒一下?”
惫懒、无礼,方思民好像个二流子,嘴里还噙着糖衣山楂。
按理说,宝玉这时候要么发作,要么真个送些银子给他。
可是此时,宝玉只是泡上好茶,动作轻柔自然。
他轻声笑道:“思民兄何必故作姿态?你我都知道,像是你、我这般的人,就算丢了潜力根底,也能一往无前。”
“太难,几乎没有可能。”
方思民流着口水吸了口雪梨棠贡茶的香气,惫懒笑道:“我倒不如购置屋舍、田产,然后娶了娇妻,一生悠然去了。”
“要娶的,可是附近王员外的三小姐?”
宝玉悠然笑问。
方思民点了点头,拿起旁边的二胡,拉出首缠绵中略带悲意的曲子。
他让宝玉听完,然后指了指茅庐简陋的门扇,也就闭上双眼。
宝玉点了点头,笑道:“你若有心,他日可以去荣国府找我,我贾宝玉欠你的,暂时还还不完。”
说罢,宝玉起身离去。
方思民等了一阵,听见外面有骏马奔驰声,这才睁开眼睛。
他的眼眸极为苦涩,但是奇怪的,却不是自艾自怜的那种苦涩眼神。
“贾宝玉,”
他低声说道:“我今个才明白,那次的‘梦境’,不是我傻,而是我之本心,本就没有退路。
我平生有两志,一为大志,要为天下黎民,‘梦境’中的一次,已然做了选择……是啊,这是我的选择,你不欠我呢,
可是,对这一点不欠的东西,你却跑来看我,白痴啊你!
你,难道不该准备自己的事情么?
你贾宝玉,这一次,可有本事,活了……自己性命?”
方思民没有说自己的小志向,因为这件事他自己知道,贾宝玉也十分清楚。
而且他明白
贾宝玉之所以不帮他做媒提亲,无外乎现在的贾宝玉,真个对自己的脑袋,没有十分的把握留存了……
“白痴!你和我,都是那种……白痴……”
方思民突然笑了出来,咔咔的把糖葫芦吃个干净。
他走出草庐,发现许多工匠在给他编造篱笆,还有建造新的草庐。
一条栈桥雏形从门口延伸进河,而在他的门前,放着许许多多包装精美的东西……
“咦?贾宝玉深得我心!”
方思民眼睛发光,从那些东西里面扯出来一个寒气渗人的箱子,打开后,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雨糖斋的百果糖葫芦。
“一串三两银子的奢侈物呐,还用寒冰魄保存……
哈哈哈哈,好几百串,足够我吃半年了!”
方思民连忙狼吞虎咽吃了几串,又叼了一串,走进自己的草庐。
没过多久,他拎了自己的破烂二胡出来,丢给一个工匠。
“你,把这个送给宝玉兄,他会给你赏银。”
“啊,小的哪里知道那位公子的住址?他们只是给钱让小的干活……”
“真是笨呐,堂堂香溢子爵,肯定要住最大的客栈。你去领赏银,顺便跟他说声……
要是思民不死,他也不死,思民不介意加入王道儒家,
不过那时候,他要给我做媒……”
“这臭小子,啊,不,方思民方大人,他给这破烂玩意做什么?”
乐阳申拨拉二胡,发出特别难听的声音。
他好像很厌烦这东西,咬牙切齿的,想摔了了事!
可是这时候,乐阳吟在旁边哼了一声,他就连忙拿好,要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来,看了看,笑了。
“吟哥儿,我看你挺喜欢,送你了。”
“这,不太好吧?毕竟是文人之间的赠礼。”
乐阳吟向来让自己不太显眼,没想到一点喜欢的情绪,竟然让宝二爷看到?
他想要拒绝,却情不自禁的接了过来,**二胡粗糙的表面,真个特别喜欢。
宝玉笑了笑,随口说道:“一般来讲,他该赠送给我诗词,但是听老夫子说,他的纸笔都是卖诗卖词得来……
用金银比量过价值的,他不会送我。”
乐阳申撇了撇嘴,道:“可这二胡也太不值钱了吧?”
宝玉同样撇了撇嘴。
“申哥儿你什么时候变笨了?就算是煊赫篇章,对我和方思民,难道就算值钱的物什?”
说罢,宝玉去了客栈马房的方向。
而在他的身后,乐阳申呆得像块木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囚衣回京
“二爷,您不地道呐!”
“二爷,欺负人可以,但没见过您这样欺负人的!”
“煊赫篇章不值钱?(磨牙声)我乐阳申,这辈子还没出过半首煊赫……”
嚎了几句,乐阳申气不过,跑去找赵贵宁。
“贵宁兄,咱们去揍方思民吧?”
他很认真的提出建议……
揍人,自然是揍不成的。
且不说这只是句玩笑的话,单是接下来的忙碌,已经让乐阳申忙晕了头。
首先,他们都成了二胆举人,三十个县令举人要改了公文;
其次,剩下的举人虽然没有职司,但是既然成就了第二颗文胆,也要对青庐山文院发出信函,让那边更改文案。
当然,最关键的是……。
“凭什么都丢给我!”
乐阳申已经发了火,扯着赵贵宁不放。
“你才是大管家吧?这些都得你处理对不对?为什么都丢给我,难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当然有,我要算钱。”
赵贵宁一副天经地义外加穷酸样的姿态,咬牙切齿的发狠道:“你以为我也闲着?你看看这些数据,都是你们的身材、性格、气质……
宝二爷说要庆祝一起提升的事情,要掏空家底,给你们全配上最好的!”
“真的?”
“真的!我已经没钱了,你们都得出钱!”
“哈哈,今天的天气不错……”
乐阳申摸了摸浪剩下三个铜板的褡裢,琢磨着,要找三十个县令举人贪污一下……
三天之后,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也要出发。
可是就在今天清晨,客栈小二挨边送去的物什,真个晃花了所有举人的眼。
只见每一个举人,店小二都捧了东西送去。
其中有三样物什:大氅、折扇,还有玉佩。
大氅是清一色的皮质,皮毛雪白如洗;
折扇乃是老竹成骨、素锦成面,其上有宝玉的亲笔题词,正是《侠客行》;
玉佩就各有不同,黄玉、白玉、青玉却都是极为温润,衬托各人气质,也是极为妥当。
众人换上衣衫,挂了玉佩,手持折扇。
当他们跨上同样雪白的高头大马,更是气度非凡!
连着乐阳申,都有了一番浊世佳公子的味道出来……
乐阳申唰开折扇,盯着自己扇面上的‘侠客出剑图’,小声问道:“贵宁,你给我说句实话,折扇上的画,是不是方思民画的?”
“是啊。”
赵贵宁直接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上面的侠客,比你们的矮了半头?”
“不知道,求画的事情,是百里鸣做的。”
闻言,乐阳申顿时看向百里鸣,只见百里鸣唰开折扇,上面的‘侠客’的气势,明显要比别的凌厉几分。
百里鸣很开心的**扇面,无所谓的道:“哦,我把你要揍他的事情说了,作为回报,给我的折扇他多花了点功夫。
多好看呐,比咱们画得都好,如此能耐,我可不舍得揍人家。”
乐阳申呆滞、咬牙,突然正气加身,一把抢过了百里鸣的折扇……
很自然,笑闹不已,众人看着百里鸣接过申哥儿丢过去的折扇,全都大笑起来。
他们还等着看两人的热闹,突然一片寂静,全都肃整了脸庞。
只见客栈之中,宝玉一身黑狐大氅。
里面裹的,却不是官服,也不是举人服饰,而是粗糙、死白的囚衣!
宝玉同样摇摆折扇,只是这折扇的扇面不是锦绣,而是……
十扣纸?
他们还看见十扣纸上画着一副饿殍遍野图,出神灵动,折扇摇摆间,似乎其上饿殍哀嚎哭泣,让人心寒不已。
在众人的沉默注视下,宝玉扬起黑狐大氅,缓步走向雪蛟大辇。
黑狐随身,雪蛟相迎。
宝玉又是一身囚衣,好像一代正气歌者含冤入狱,要被雪蛟吞噬牢笼!
“出发。”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进了雪蛟大辇。
顿时响起一阵怒吼,仿佛燥烈的火,要燃尽苍穹!
“出发,我等,护送宝二爷回京!”
“天地正气,浩然不死,我等随宝二爷,回京呐!”
水合小城就在锦州,而锦州,紧挨中都城。
打从到了宝玉出发的日子,贾府上下就迎出城外,在那别离桥上,翘首以盼。
梦坡斋内,贾政来回踱步,气得胡子发抖。
“这孽障,天下苍生关他何事?干嘛要揽在身上?”
“错了,大错特错!陛下就算再英明神武,只剩下三年寿元的他,又怎么抵挡十年真寿的诱惑?”
“七窍血玲珑送回京都,就是滔天大功一件,裂土封侯也未可知……
至于后面的,后面的,这孽障管那么多做什么?”
旁边贾代儒眉眼阴沉,低声说道:“十年寿元确实极好,但比不上百年寿元,千年寿元,万载江山!
老爷,主子是怕陛下昏了心窍,把七窍血玲珑再养厉害了。”
“我知道,可是,关他何事!”
贾政焦急大叫道,突然死盯贾代儒,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刚才,喊那孽障什么?”
贾代儒略微躬身,铿锵道:“自然是喊的主子。主辱仆死,便是老爷,也不能再骂主子心善呢。”
“你你你,”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好好好,你们都认那孽障当主子是吧,要不要本老爷早点归天?给那孽障腾了位置出来?”
说着,贾政气呼呼的往外走。
“老爷,您做什么去?”
“当然是迎接你们的主子了,不给他造势,他怎么站稳‘为国为民’这一条?
他又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
你把他当主子本老爷生气,但是,本老爷可是他的亲爹,能真个让他去死?”
贾代儒噗嗤笑了,捋了捋从雪白变成半黑的胡子,随着贾政,亦步亦趋。
他觉得
贾政老爷虽然糊涂,但到底,还算通明事理……
别离桥头,由于贾政的到来,登时引起一阵混乱。
贾府上下的欢呼暂且不说,在那桥下的河流边上,真个引起一阵惊慌的、压抑至极的低呼。
黎雨航一身便服,藏在群书生中,恨得咬牙道:“该死!贾政怎么来了?他一来,我们怎么造势?”
“我本来就没打算造势。”
南宫韧低声说道:“自从接下这件活计,贾宝玉已然身陷死地。他奉上七窍血玲珑,我等自然上奏天听,告他个除恶不尽;
而如今,他捏碎了七窍血玲珑,陛下就算再英明,此时,也定然暴怒欲死。
我等,根本不用造势。”
“可是,如果咱们登高一呼,说他贾宝玉丢了陛下十年寿元,他不是死定了?那样更保险啊!”
“然后呢?就是咱们两个封号进士对付一个举人?就是给贾政借口,当场把咱们围杀了也没人管?”
南宫韧冷声说道:“雨航兄,鄙人劝你还是忍着为好,毕竟贾宝玉是个很有名望的举人,而我们,也是很有名望的进士……
想杀他,可以,但是,如果让贾府疯起来,您手里的黎家,怕是抵挡不住吧?”
“怕什么,他们贾府已经没有大能,我们黎府还……”
“闭嘴!”
南宫韧脸色大变,连忙拂袖而去。
一片袍尾随风飘落,吓得附近的人纷纷后退,登时露出一片空地出来。
就在这片空地上,华美的袍尾飘落在地……
“割袍断义?”
黎雨航脸色铁青,一挥手,袖口也是断裂出去。
“混账东西,我堂堂吏部侍郎,就算说错句话,那又如何?这个南宫韧,真个是胆小如鼠!”
他翘首以盼,只等贾宝玉到来,就要发令开口。
而在周围以及远处的人群里,好些书生注意着他,都是他的门生古旧。
【贾宝玉,只要你回来,只要众人大呼你丢了陛下十年寿元,看这大周天下,还有谁敢保你性命!】
黎雨航眉眼阴狠,仿佛看见王道断绝,法道威压天下。
而他,就是断绝王道儒家未来脊梁的那一位,是法道先锋!
他只顾着注意远处,却没发现就在近前,一个阴柔的男子悄悄远去。
人流摩肩擦踵,毡帽下的阴柔男子也越发冷冽。
他抖若筛糠,手掌神经质的抓着衣衫。
似乎忍耐不住,要把身上被人触碰到的皮肤,全都撕扯了去……
“来了,贾宝玉回来了!”
“什么贾宝玉,他是丢了陛下十年寿元的罪人!”
“你闭嘴!那可是七窍血玲珑,皇榜上的解释你没有看吗?要是七窍血玲珑入京,你敢说不会成长起来?”
“你这是怀疑陛下吗?”
“不敢,就是怀疑你是个卑鄙小人!”
只是远处若影若现的影子,还分不清是不是宝玉的车马,场面就混乱起来。
有人支持宝玉,也有人恨不得杀了宝玉后快。
但是,不管怎么折腾,哪怕当场打起来,他们也决定不了宝玉的生死。
而那个自认为可以决定宝玉生死的,已经抬起手掌,就等宝玉露面……
近了,更近了,
众人已经看清车队的全貌,等完全清楚,又是一阵喧嚣。
白氅、白马、俊逸书生……
上百个举人身着白色大氅,在白马上摇摆折扇,腰间的坠饰,闪烁极为华贵的光芒。
特别是如同众星拱月的雪蛟大辇,更让众人,
突兀的,觉得胆寒莫名。
第二百六十三章 护殿金甲
“白氅、白马、雪蛟大辇,还有那……折扇?”
黎雨航目光如电,看见众人折扇上的画卷,登时扯出阴辣冷笑。
【好啊,《侠客行》全篇,还要配上侠客出剑图,这是要高声喊着‘臣问心无愧’,要喊着‘愿为民而天下争’……
贾宝玉想和陛下硬怼?
是要给自己戴上为国为民的高帽子,用来保住他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