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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哈图和老蔡对望片刻,两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马匪也实在是太猖獗了,”阿尔哈图慢吞吞地说,“到了明天照侯爷上路那会儿,我看多半会有六七个马匪,青衣蒙面,要打照侯爷的主意。”
第三十七章 局中局
二月初三,是轮到后四哨执勤,前四哨训练。关卓凡在头一天,便已将训练的内容定为三十里拉练,到了凌晨时分,命令丁世杰摸黑整队,在往滦平的官道上一口气冲出三十里,让队伍停在路北侧的一片凹地上,下马休息待命,却并不告知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里距离上次打架的那家酒馆,约有五里之遥。他之所以把等候的地点选在这里,一是因为这里已经出了热河的范围,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骚动不安,不然若是“马匪”出现在行宫的范围之内,那恐怕要变成一件天字号的大案子。二是这里四周没有人烟,不会有旁观的人将看到的情形散播出去,他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段路的地形,以中间的路基最高,向两侧斜下来,形成两个坡面。他将队伍停在路北,而阿尔哈图他们将从路南发动“袭击”,也是经过仔细考量的。从安德海那里听来的消息,是马匪曾出现在遵化一带,而遵化在热河和京城的南面,因此从道理上来说,“马匪”一定要从南面过来,才说得通。
整个戏的剧情,也已经安排好。从热河启程的人,总是天不亮就要上路,这样才能在天黑前赶到滦平歇宿,关卓凡相信照祥也不会例外。象照祥这样的“空筒子侯爷”,无非是顶了一个三等侯的名义,身边不会有几个随从。而且从热河到京城,自洋兵退去以后,安适如常,变作一条平安大道,因此内务府也决不会派兵护送,最多是派两个衙差随行,做一个形式上的保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卓凡兴奋地想。可惜东风还没来,北风倒是起了,强劲的朔风如利刃割面,呼啸而来,不但吹得人几乎无法张目,而且简直可以寒透重甲。凹地中的兵士,都把脸转向大路,将身体靠在马后避风,然而无一人敢于胡乱走动,跺脚取暖。
这就相当不容易!关卓凡心想,这固然是军纪的威严,训练的锤锻,而丁世杰带兵,也真有他的一套。自己初遇丁世杰时,便看好他的沉稳厚重,现在看来,果然不错。那天老穆飞奔回营高声一喊,满营大哗,自己也慌了神的时候,只有丁世杰峙立不动,厉声喝止,这才能有后面的整肃。因此,“是个将才”这句考语,完全可以加在他的身上,至于是不是帅才,那就只有以后才能知道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见远处隐隐有马铃声响。关卓凡引颈一望,在朦胧的天色中,依稀见到一辆车,数骑马,从官道上逶迤而来。关卓凡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右手不自觉地扶住了腰间的刀柄,心说: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车驾行到距离他们一箭之地的时候,路的南侧,忽然响起一声唿哨,接着唿哨声便此起彼伏,亦有人纵声长啸,催动马蹄的声音在呼呼的北风中仍能听得十分真切。
关卓凡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来了来了,马匪也来了!老阿和老蔡,真不白给,七八个人,就把气势造得这样足。
所有的兵士,当然都发觉了情形有异,个个绷紧了身体,有的向大路上望去,也有的向关卓凡望来,看他的指示。站在关卓凡身边的丁世杰,难得地露出紧张的神色,低声道:“老总,不对头!”
老总很对头,你才不对头。关卓凡在心中笑骂了这一句,高呼一声“上马”,飞身跃上坐骑,率先驰去,所有的骑兵,都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关卓凡冲上路基,便跟左前方从南侧冒出头来的几名“马匪”,不远不近地打了个照面。关卓凡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便拔出马刀,向前一挥。
“放箭!”
*
*
明明已经说好了,由关卓凡约束手下,不动刀,不放箭,现在何以如此?未必那一千两银子,是拿来将阿尔哈图他们几个圈进局来,做个买命钱?
所谓名将,自然是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但从血里火里杀出来的,却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成为名将。其间的差别,或许正是那一点点与生俱来的禀赋:谁能于瞬息万变之中,杀伐果决。
幸运的是,关卓凡虽然还远远称不上是名将,但他的身上,似乎确实具有这一种天赋。冲上路基的那一刻,虽然天色朦胧,但仍然一眼可以看到对面“马匪”的身上,穿的是灰色中间带一块白的衣服。
阿尔哈图说的是“青袍蒙面”!
关卓凡忽然明白他看到的是什么了——灰色的是衣服,白色的是反穿的羊皮夹袄。
这不是阿尔哈图他们扮演的“马匪”,这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马匪,传说中那剽悍的关外马贼!
一声“放箭”脱口而出,挽救了他自己,也挽救了他这支百人的部队。他的话音才落,斜对面已经有更多的马匪冒了出来,十匹,二十匹,三十匹……
这是马匪的前哨,人数约在七八十人之间,向北游荡搜索,沿途劫掠,正好在这里遇上了照祥的车驾。如果不是关卓凡恰恰要在这里演一出戏,想必此刻的照侯爷,已经变成了落入狼口的肥羊。
马匪并未把官军放在眼里——八旗与绿营的腐败无用,尽人皆知,而最能打的湘军,此刻还在江南与太平军缠斗。他们入关之后,横行数百里,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抵抗或攻击,即使只是面对这支前哨,数百人的官军往往都会一触即溃,这更助长了他们骄狂的气焰。此刻骤遇官军的“伏击”,竟然不肯退去,先上了大路的马匪,便挽弓与官军对射。
马匪犯了一个大错!其实关卓凡的西营马队,虽然经过相当的训练,但大多数兵并没有真正经历过这样的野战,对面剽悍的马匪只要一个集结冲锋,西营马队便多半要被打散。但这种远距离的对射,却让官军占了大便宜——首先官军是在上风,发箭无碍,而马匪迎着强劲的北风,视物尚且艰难,何况发箭的准头?再者,这种对射,让一度慌乱的官军士兵有了一个缓冲,在军官的约束下,很快便镇定下来,而此时训练的效果就开始体现出来了。
“七分弓,左前,放!”丁世杰大呼。
第一排箭雨落下,便眼见有马匪从马上坠了下去,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官军的齐射越来越准,比之马匪零落的箭矢,效果和威慑力都要强上许多,很快便压制住了马匪的势头。眼看坠马的同伴越来越多,亦有不少马匹中了箭,软倒在地上挣扎,马匪终于怯了!几声呼哨,纷纷拨转马头,冲下路基,向路南逃去。
“老总!”丁世杰急切地看着关卓凡。
“准追十五里!”
丁世杰大喜,高声喊道:“第一哨走左边兜截!第二哨走右边兜截!第三哨跟我冲正面!第四哨……护卫千总!杀——!”
痛打落水狗,是人类固有的天性。无须动员,骑兵们的斗志就已经达到顶点,“嗷”的一声喊,抽刀在手,分三面狂奔而去。
被分到护卫关卓凡任务的第四哨,也是个个都急红了眼,抽刀在手,原地打转。然而没有关卓凡的命令,谁敢妄动?只得把恳求的目光集中在关卓凡身上,盼望他下一句命令,让他们也能再多一份立功的机会。
关卓凡只好当做看不见,心里嘀咕:你们都跑了,谁来保护本千总?
第三十八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二更)
刚才的一场战斗,在关卓凡的感觉,似乎只是一转眼的事,但内中所蕴藏的凶险,直到现在,才让他感到后怕。这样的遭遇战,完全没有准备,只要稍有不慎,局势就会变得无法收拾。
好在挺下来了,他想。而他对丁世杰的好感,也有进一步的加深,刚才临危不乱的表现暂且不说,单是那句“第四哨护卫千总!”,就足以令关卓凡有深得吾心的感觉——谁说他不会做官?
然而还有一个绝大的疑问没有解决:阿尔哈图他们,哪里去了?是临时胆怯爽了约,还是竟然遭了马匪的毒手?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只见远处有六七个骑士,正在犹犹豫豫地向这边靠近,而且,“青袍蒙面”!
原来阿尔哈图和老蔡他们,并没有预先到这里来埋伏,而是一路缀着照祥的车驾,远远跟随。眼见快到预定的地点,就要发动的时候,却发现了远处的大批马匪。
这一下,不敢动了。而等到关卓凡的兵与马匪打开了,他们就更加不敢出头——这身打扮太过尴尬,若是贸然上前助战,刀箭不长眼,有跟马匪玉石俱焚的危险。
这样的情形,关卓凡大约猜到了,心里不免好笑:现在过来,能做什么?提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官军剿匪!无关人等远离!”
阿尔哈图和老蔡也很机警,听关卓凡一喊,便已明白他的意思,掉转马头,往热河方向奔了回去。
这个疑问解开,关卓凡的心里一松,便开始着手收拾眼前的局面。他先命人检点己方的伤情,再命人查看马匪遗下的尸首,有无活口。而他自己则带了图林等几个亲兵,驰向停在远处的大车。
与大车随行的三匹马,战事一起,便逃得无影无踪,只有原本坐在轿厢前的一个长随和车夫一起,蹲在马车旁抱头发抖。据说按道上的规矩,遇见打劫,这些下人们只要老老实实地抱头蹲下,劫匪便不会加害他们。这个说法,关卓凡也曾听过,真与不真,就只有天知道了。
“起来,我们是官军!”图林虽然不知道车里是谁,但却见不得他们这副样子。在他看来,临危不能护主的奴才,实在是丢人丢到了极点,因此言语之中毫不客气:“车里是什么人?”
“是……是我家老爷,承恩候……照侯爷。”那长随听说是官军,脸上才回过了几分颜色,战战兢兢地说。
关卓凡给图林使了个眼色,图林纵马上前两步,将轿厢那面厚厚的棉帘子一把挑了起来。轿厢之中,果然坐着一个穿九蟒公服的人,三十来岁年纪,面色蜡黄,身子缩成了一团,惊恐地看着他们。
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这一刻!关卓凡利索地下了马,请下安去。
“步军衙门西营马队关卓凡,参见侯爷!”
*
*
没过很久,追击马匪的三哨兵就回来了,追击的结果是——没有追上。
没追上并不奇怪。马匪之所以敢于横行,最大的恃仗便是来自口外的良马,喂养既好,锻炼亦足,而且常常一人两马,轮换驱使,因此在对仗之时来去如风,比之关卓凡的西营马队,毕竟还是高出了一筹。
然而若说完全没有追上,也不确实。有马匹中箭负伤,渐渐跑不动而又来不及换马的马匪,或者自己负了箭伤慢慢支撑不住的马匪,便落在官军手里,算下来,一共斩首五级。而在大路上与官军对射身亡的马匪,一共是九人,另有两名受伤的,做了俘虏。
也有不好的消息——第二哨一名叫做索契多的士兵,在追击的途中,为马匪返身射出的一支流矢直中咽喉,几乎当场就断了气。
这名士兵的身亡,对关卓凡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因为自己所设的这个局,最终害死了一个人,这是学生时代的关卓凡所根本不敢想象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投身的历史,既真实,又残酷。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第一个为他的“功成”所牺牲的“枯骨”,而这具枯骨,却又不知是谁的“春闺梦里人”?
因为心里多了这一份沉重,关卓凡的闷闷不乐,便与周围部下那种欢欣鼓舞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丁世杰却以为关卓凡是不满于追击的战果,一时之间,讷讷地不敢再上前跟他说话。
照祥的车驾,自然是先派兵送回热河,而且为示隆重,关卓凡足足派了一哨人来护卫。两名活着的马匪,绑缚在马背上,直送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看能不能在他们的身上,寻出大股马匪的踪迹来。
剩下的事情,是拔队回营,先对伤亡的士兵给予一点抚恤,正式的抚恤,当然要等朝廷做出。另一件事,就是要写战报表功了——关卓凡只是六品,远没有直上奏折的权力。这份战报,要先送福成安,再由福成安报给步军衙门的总兵,写成奏折,呈报朝廷。
写战报的,正是上次为他写宴客请帖的那个许文书。关卓凡特别提示,要将张勇等在营执勤的一百人,一并写进去。这当然是虚报,但按彼时的惯例,只要打了胜仗,是绝没有人会来追究的。
站在一旁的张勇,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恭恭敬敬地请了一个安:“谢谢老总栽培!”
许文书的文笔不错,一时半刻便已拟好了底稿,拿来呈给关卓凡审阅。关卓凡接过,只读了寥寥数行,便笑了起来。最多七十名马匪,被他翻了一番,变作“百五十人”,杀死的马匪一共十四个,有首级为证,做不了假,但击伤的马匪,却不妨随意夸大,写成了六十多人。再看到描写自己的那一段,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关千总卓凡,当先放箭,自射杀马匪四员。俄顷,匪不能支,仓皇遁去,关千总乃大呼‘杀敌’,率军邀击,以白刃相搏,再阵斩马匪两员……”一个活脱脱的英雄形象,跃然纸上。
“好,好。”关卓凡忍住了笑,敷衍道。
许文书听见关千总夸自己写得好,登时眉开眼笑。他在后面,还照例为自己加上了一笔,既然千总大人夸好,那么自己的这一功,自然也可保无虞。
“好是好,可惜不能用。”关卓凡将底稿递回给许文书,惋惜地说,“得重写。”
许文书的心又悬了起来,心想,莫非是自己将关千总的功劳写得还不够?又或是关千总不喜浮夸,要让我据实以报?
但既然打了胜仗,岂有不虚报的道理?多半是关千总为人太实诚,还不清楚军中的规矩。于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道:“千总,咱们报一百五十马匪,已经算是少的了,照道理,该报三百四百才是……”
“我不是说的这个。”关卓凡见他会错了意,心中好笑,面上却正色道:“这一仗的首功,自然是福佐领调度有方,一定要将他的功劳,写足,写透!”
福佐领?帐中的几个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在西营马队,福成安已是人神共愤的对象,关千总莫不是疯了,平白无故拿这场功劳送给他?
“不必多说,就按我吩咐的写!”关卓凡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福成安,我虽然不能把你弄下来,但我至少可以把你抬上去。
第三十九章 声名鹊起
关卓凡这一战的胜利,算是侥幸之至,但却取得了出乎意料的回报。
按照他原本的设计,这一出英雄救美,有着一箭三雕的效用。一是从“马匪”手下救出懿贵妃的哥哥照祥,搭上她娘家的这一条线,为将来做个重要的伏笔。二是将首功推给福成安,让他借助端华的力量,官升一级,离开佐领这个位置,去除掉对自己未来行动的干扰。三是为自己积功,若是竟能趁佐领空缺的机会,得以署理,将步军统领衙门的这五百马队彻底抓在手里,则最好不过了。
只是在原来的剧本中,毕竟只是吓退六七个“马匪”,这一份功劳有多大,他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照祥承他的情这一条,当然是可以做到的,至于后面两条,那就只有望天打卦了。
没想到,事情向上一报,不仅热河震恐,而且消息传到京师,也是朝野大哗——马匪的前锋,不但敢于进窥京畿之地,离皇帝所在的行宫,更是只有三十里之遥,这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闻!咸丰皇帝暴怒之下,晓谕军机处,雷厉风行,将担有责任的一众官员大张挞伐。
最倒霉的是滦平知县和承德知府,以守土有责的缘故,革职拿问。奉天将军和直隶提督,革职交部议处。就连直隶总督文煜,也得了革职戴罪留任的处分,严令限期剿灭。军机大臣们虽未获咎,也是一个个灰头土脸,只有端华一人,得意洋洋,因为这一次出彩的,乃是他的步军统领衙门。
“老六!”他笑着对肃顺和载垣说,“看你们以后,还敢小瞧我不了?”
所谓有罪则罚,有功则赏,既然有罪的人被罚得这样重,那么相应的,有功之人的赏格,给的也就特别高些了。
得了头彩的是福成安,以练兵有方,调度得宜,从一个正五品的官,连升三级,越过四品,超擢为步军衙门的指挥同知,当上了从三品的官,从此不必在军营中受苦,堂而皇之地坐衙门去了。
其次是关卓凡,以亲临敌前,不避刀矢,率队击溃马匪前锋的功劳,官升两级,如愿以偿地接替福成安,坐上了步军统领衙门马军佐领的位置,东西两营马队,尽归掌握。
他的两名亲信,丁世杰升了千总,张勇也赏了千总衔,成为“记名千总”,只等哪里有了千总的空位,就可以递补为实缺。而这个千总的实缺,也是指日可待——关卓凡既然掌了马队的总权,那个东营马队的林千总,末日也就不远了。
其他的军官士兵,按照功劳大小,也都各有封赏,皆大欢喜,就连图林,也当上了九品的外委把总。
但是不管在热河还是在京师,亦不免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虽说是在京畿之地,虽说是胜仗,但毕竟只是一次小小的遭遇战,杀死的敌军,也不过只有区区十四个而已,比之湘军动辄成百上千的杀敌,简直不值一提,何以却滥赏到这样的程度?
而了解内情的人,听了这样的话,不过会心一笑:这里面当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