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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到底该怎么领会呢?在她的心目中到底是哪些不能有一丁一点的糊涂呢?
“这么说你是个波士顿人啦?”玛西说(我们的谈话可也不是漫无边际的)。
“是的,”我说。“你呢?”
“我可不是波士顿人,”她答道。
这话是不是在暗暗奚落我呢?
“你是搞时装业的吧?”我问。
“那也干一点。你呢?”
“我这一行经手的是人家的自由,”我回答说。
“是剥夺人家的自由,还是给人家以自由?”她脸上的微微一笑,倒叫我说不准她这话里是不是有一丝挖苦的意思。
“不能让政府有枉法的行为,这就是我的工作,”我说。
“那可不容易呢,”玛西说。
“是啊,所以干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成效。”
掌酒的侍者来必恭必敬地替我斟上了酒。于是我就自己喝了起来,佳酿源源不断流入了心田,话也分外多了起来。话题就是进步的律师眼底下都在忙什么样的大事。
老实不瞒你说,跟……跟年轻姑娘在一起,我已经连话都不大会说了。
因为,那种所谓“约会”,我已经有多少年没干了。我自己也意识到,我一谈自己的事,人家就觉得没味。(过后姑娘八成儿就会在“小姐妹”面前说我:“那个自大狂!”)
因此当时我们谈论的话题──确切些说应该是我一个人讲话的话题──就是沃伦Ⅰ的最高法院在个人公民权问题上作出的一系列裁决。你问伯格Ⅱ这班大老会不会对宪法修正案第四条继续增补条文?那就要看他们选择谁来填补福塔斯Ⅲ遗下的空缺了。你有宪法文本的话可要好好保存起来啊,玛西,恐怕很快就要买不到了呢。
Ⅰ沃伦(1891─1974):美国最高法院第十四任首席法官,1953─1969年在任。民权扞卫者。他在任内最重要的两项裁决是:一、刑案被告请不起律师时可由公家指定律师,费用由公家开支;二、刑案嫌疑犯在受警方审讯之前,应先告以按照宪法他有权先请律师后受审讯。
Ⅱ伯格(1907─):美国最高法院第十五任首席法官,1969年起在任。下文所说的宪法修正案第四条,规定对公民不得非法搜查逮捕。
Ⅲ福塔斯(1910─1982):美国最高法院法官。1965─1969年在任。1968年由约翰逊总统提名出任首席法官,遭到参议院反对,未几即因被控受贿而辞去公职。
我正要把话题转到宪法修正案第一条上,却冷不防窜出个侍者来,把长岛的扇贝送上来了。是啊,味道果然不错呢。不过总还不及波士顿的扇贝好。好,回头再来说这修正案第一条──其实最高法院作出的裁决本身就是前后矛盾的!他们既然在《奥布赖恩诉联邦政府》一、案中裁决说焚烧征兵卡的举动不能视为代表演讲,又怎么能在《廷克诉得海因市》Ⅰ一案中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倒裁决说臂缠黑纱参加反战示威“与发表演讲毫无二致”呢?哎呀你倒说说,到底哪个算是他们真正的立场?
Ⅰ得梅因市是衣阿华州的首府。此案是因一群学生臂缠黑纱参加反战示威受到教育当局处分而起。
“你还会不知道?”玛西倒反问我一句。我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她这是不是隐隐有嫌我话说得太多之意,侍者却又过来了,这回是来问我们“末了”还来点什么。我要了奶油巧克力和咖啡。她只要了茶。
我心里倒渐渐感到有点不安了。我是不是该问问她呢,我怕是讲得太多了吧?是不是还该道个歉呢?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她真要嫌我讲得太多,当场就可以打断我呀,不是吗?
“这些案子全都是你辩护的吗?”玛西问。(是明知故问?)
“那哪儿能呢。不过眼下有一件新的上诉案子,倒正是我给当的顾问。承办这件案子的律师需要引证材料明确一下,怎样的人便算是出于信仰上的原因,可以不眼兵役。我以前辩护过一件《韦伯诉兵役局案》,有个判例,他们正用得着。另外,我还经常尽些义务,去给……”
“你好像从来也不知道该歇歇的,”她说。
“这个嘛,吉米·亨德里克斯在伍德斯托克Ⅰ说得好:‘社会风气实在糟糕,这世界真应该彻底洗刷洗刷才好。’”
Ⅰ伍德斯托克是纽约州东南部卡茨基尔山下的一个小镇,1969年曾在此举行夏季摇滚音乐节,有数十万青年蜂拥而来参加,历时三天。音乐节主题是“和平与博爱”。吉米·亨德里克斯为参加演出的着名黑人摇滚歌星。
“你也去参加那次音乐节了?”
“没有,我是看《时代》杂志才知道的,晚上睡不着觉,就翻翻《时代》权当催眠药。”
玛西只是“噢”了一声。
她这一声余音袅袅的“噢”,是不是表示她对我失望了?还是觉得我絮絮叨叨可厌呢?我这才想起,这一个钟头来(不,有一个半钟头了!)尽是我在唠唠,她还没有捞到个谈谈的机会呢。
“你在时装行业里做什么具体工作呢?”我就问。
“跟改善社会风气可不相干。我在宾宁代尔公司。就是有许多连锁店的,你大概知道吧?”
这家连锁店公司生意兴隆,财源茂盛,谁不知道?一些爱摆阔的顾客视之为提高身价的好地方而趋之若鹜,谁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只要她透露出了这么一丁点儿消息,我心中也就有了些底了。
这家红极一时的公司能有纳什小姐这样一位办事人员,那真是最理想不过了:长得那样漂亮,性格那样坚强,体态那样曼妙,布林·玛尔学院Ⅰ培养的谈吐又是那样迷人,便是一条鳄鱼到了她手里,怕还会买上一只手提包呢Ⅱ。
Ⅰ《爱情故事》里已经介绍过,布林·玛尔学院是一所著名的女子大学,在宾夕法尼亚州。
Ⅱ说鳄鱼买手提包,有调侃意,因为鳄鱼的皮正是做提包的绝好材料。
“我是不大做这种销售方面的工作的,”我还是很不知趣地一个劲儿问她,她就回了我这么句话。我原先还当她是个颇想有一番作为的见习销售主管呢。
“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我问得更直截了当了。在法庭上撬开证人的嘴巴就是靠的这种办法。只要不断变换措辞,把内容基本上相同的问题翻来覆去死钉着问就是了。
“嗨,你就不觉得再听下去这儿要受不住了吗?”她一边说一边还点了点自己细长的脖子,表示喉咙口已经快把不住关了。“老是谈人家的工作,你不觉得怪腻味的吗?”
她的意思是够清楚的了:我老说这些,太讨厌了!
“我只怕我夸夸其谈,尽谈我的法律,会让你听得倒胃口呢。”
“没有的事,说老实话,我倒觉得那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一点:
我想你要是能再多谈谈自己就更好了。”
我还能谈些什么呢?想来想去,恐怕还是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是最好的办法。
“倒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说起来实在不大愉快。”
“怎么?”
沉默了一会。我的眼睛直盯着咖啡杯里。
“我有过一个妻子,”我说。
“那也是很平常的事嘛,”她说。不过口气似乎比较和婉。
“她去世了;”
顿时又是一片默然。
“真对不起,”后来玛西开了口。
“没什么,”是我的回答。可不这样回答还能怎样回答呢?
于是我们就又都默不作声了。
“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奥利弗。”
“我一字都有千斤重呵。”
“谈谈不是可以心里舒畅些吗?”
“天哪,怎么你的口气就跟我的精神病医生简直一模一样,”我说。
“唷,”她说。“我还当我的口气像我自己的精神病医生呢。”
“咦,你干吗也要去找精神病医生?”这样一个神闲气定的人竟然也要请教精神病医生,倒真叫我吃了一大惊。“你又没有失妻之痛。”
我故意说了句笑话,这是个苦涩的笑话──也是个不成功的笑话。
“可我失去了一个丈夫哪,”玛西说。
巴雷特啊巴雷特,瞧你说话这样不知进退,如今可捅了娄子了!
“啊呀,玛西,你这是……”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请别误会,”她马上又紧接着说。“他只是跟我离了婚。不过迈克尔跟我分割了财产各奔西东的时候,在他倒是满怀自信轻装上路了,而我却背上了一身的烦恼。”
“这位纳什先生是何许样人呢?”我问。我实在憋不住了,我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居然能把这样一位姑娘抓到手里。
“我们换个话题谈谈好不好?”她说。那口气,至少在我听来好像有点伤心似的。
说来也怪,看到这位玛西·纳什小姐尽管外表淡漠,内心其实也有她的难言之隐,我紧张的心情倒一下子轻松了。岂止难言之隐,她只怕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史呢。我倒觉得这样的姑娘反而有了些人情味,也不至于让人感到那么高不可攀了。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找不到话说。
玛西却有话说了。“哎唷,乖乖。时间不早了。”
我一看表,果然已经十点三刻。不过我觉得她在此刻突然提到时间不早,还是说明我已经谈得叫她倒了胃口了。
“请结帐,”她见侍者正好走过,便招呼了一声。
“哎──不成不成,”我说。“该我请客。”
“那怎么可以呢。说好了的事怎么好反悔呢。”
是的,原先我是打算要她请客的。可是我做事孟浪,如今满心惭愧,为了补过,这顿饭一定得我来请她。
“还是我来付帐,请不要争了,”鄙人此时居然胆敢把她的意见都推翻了。
“你听我说,”玛西大不以为然。“你要跟我斗劲我也不怕,不过我们好歹总不能扒了衣服斗吧,而且斗这种劲实在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所以你就别跟我胡闹了,好不好?”说完她就喊了一声:“德米特里!”
原来她连那侍者的名字都知道。
“您只管吩咐,小姐,”德米特里说。
“请加上小费记在我帐上。”
“遵命,小姐,”侍者答应过后,便悄悄退下。
我感到不大自在。她吃饭时坦率的谈话先已使我不快。后来她又提到脱光了衣服打架(尽管话说得还比较含蓄),我心里更是暗暗犯了嘀咕:万一她以性的诱惑向我进攻,我可怎么对付好呢?而且还有一点,她在“二十一点”饭店居然可以记帐!这个娘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奥利弗,”只见她一开口,便露出了那两排无比洁白齐整的牙齿,“我送你回家吧。”
“你送我?”
“反正顺路嘛,”她说。
我此刻的心情可瞒不过我自己。我心里紧张极了……这局面,不是明摆着的吗?
“不过,奥利弗,”她随即又摆出一面孔正经,或许还带着点儿讥讽的意思,再补上这么一句:“我请你吃饭,可不就是说你就得跟我睡觉。”
“喔,那我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了,”我故意装出一副言不由衷的样子说。“我也真不想留给你一个行为放荡的印象。”
“哪儿的话呢,”她说。“你这样的人怎么扯得上行为放荡?”
出租汽车飞快地向我的住处驶去。在车子里我乍猛的想起了一件事。
“嗨,玛西,”我极力装作随口说来的样子。
“什么事,奥利弗?”
“你刚才说你送我回家是顺路──我可没把我家的地址告诉过你呀。”
“噢,我这不过是想当然,我估计你大概总住在东六十几号街吧。”
“那你住在哪儿呢?”
“离你家不远,”她说。
“真会打马虎眼!那你的电话号码大概也是号簿上查不到的吧?”
“对,”她说。但是既没有说明原因,也没有告诉我号码。
“玛西?”
“怎么,奥利弗?”她的口气依然平静如水,一派坦然。
“何必要搞得那样神秘呢?”
她伸过手来,那戴着皮手套的手按着我攥得紧紧的拳头。她说:
“暂时就别追问了,好不好?”
老天也真不帮忙!这种时分路上的来往车辆偏偏就是那么稀少,因此出租车转眼就到了我的住处,速度之快真是少有──可是在这种当口开出这样的高速度,我是决不领这份情的。
玛西吩咐司机“等一等”。我就等着听她说,说不定她会关照司机接下来再去哪儿呢。可这个女人才精着哩。她只是对我笑笑,摆出一副华而不实的热情样子,小声说道:“多谢啦。”
“哪儿的话呢,”我也以牙还牙,故作彬彬有礼之状。“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
一时竟冷了场。我是说什么也不想再死乞白赖等着听她说什么了。因此我就下了车。
“嗨,奥利弗,”倒是她又唤我了,“下星期二再去打一场网球怎么样?”
这是她主动提出的,我一听正中下怀。这一下我可露了馅儿了,因为我立刻答道:‘可那还要等一个星期哪。干吗不能提前点儿呢?”
“因为我要去克利夫兰,”玛西说。
“要去那么久?”这话我怎么能相信呢?“在克利夫兰住得满一个星期的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改改你那东部人的势利眼儿吧Ⅰ,我的朋友。星期一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咱们再确定具体的时间。‘晚安,亲爱的王子。’Ⅱ”
Ⅰ克利夫兰在俄亥俄州,属中西部,而奥利弗则是东部的波士顿人,所以玛西要这样说。
Ⅱ莎士比亚名剧《哈姆莱特》中霍拉旭的一句台词(第五幕第二场哈姆莱特气绝时)。
那出租汽车司机似乎是熟读《哈姆莱特》的,听到这里他就加大油门把车开走了。
我开到第三个门锁时,心里不觉一阵怒火直冒。我到底见了什么鬼啦?
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十二
“真不是玩意儿!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按照你的想象又是如何呢?”伦敦医生问。我把自己的事情都实事求是告诉他,决不添油加酱,他却总要我匪夷所思发挥一下我的想象。想象!想象!连弗洛伊德的理论中都还有现实这样一个概念呢。
“哎,大夫,这不是我的幻想。玛西·纳什是真的在骗我。”
“哦?’,
他倒没有问我为什么对一个勉强只能算是初识的人会这样放不开。我倒是再三问过自己,答案是我为人好胜要强,跟玛西较量可决不肯输在她的手下──无论她要跟我较量什么,我都不能输在她的手下。
我于是就沉住了气,把我发现的情况详详细细告诉了医生。我有一位办事绝对周到的秘书叫阿妮塔,我让她替我给玛西挂个电话(其实我也无非是想向对方说一句:“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向你问个好。”)。是的,对方并没有把自己的行止告诉我。但是阿妮塔却天生有个找人的本事。
她先打电话到宾宁代尔公司,公司里说他们的员工中没有叫玛西·纳什的。但是阿妮塔并不因此而泄气。她又打电话到克利夫兰去找,克利夫兰市内市外包括四郊高等住宅区,凡是有可能去投宿的旅馆她家家都问到了。问下来还是没有玛西·纳什其人,她又转而去问汽车旅馆以及一些档次较低的客店。还是查无此人。总之在克利夫兰这一带根本就没有玛西·纳什那么个人,叫小姐、叫女士的没有,连叫太太的都没有。
这就一清二楚了,好家伙,她是在骗我呢。这么说她是另到别处去了。
医生却不慌不忙问我:“那么你的……结论又认为如何呢?”
“可这又不是我在那里胡思乱想!”我急忙说道。
他也并不表示异议。这案子一“开审”,我的陈述就理由十足。
老实说我已经埋头想了整整一天了。
“首先有一点是明白无疑的,那就是她一定跟什么男人有同居关系。她不告诉我电话号码也不告诉我住址,再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她说不定至今还是个有夫之妇的身份呢。”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约你再次相会呢?”
哎呀,这个伦敦医生倒真是天真!要不就是他跟不上时代了。再不,那就一定是他明知故问。
“这就难说了。我看报刊上的一些文章都说我们这个时代是个冲破了拘束的时代。也许他们双方倒有个协议,都情愿搞关系‘开放’呢。”
“如果她真像你所说,是个搞那种‘冲破拘束’的,那她又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告诉你呢?”
“哎哟,奥妙也就奥妙在这儿。我估计玛西大概有三十岁了──尽管看她的外表似乎还远不到这年纪。这就是说,她还是在60年代初期长大成人的──跟我也差不多吧。那时候的风气可还没有眼下这样放荡,这样随便。所以,像玛西这样年纪的姑娘还是有些老脑筋、老框框的,不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明明到百慕大快活去了,她还要遮遮盖盖说是到克利夫兰去了呢。”
“据你的想象就是这样?”
“当然,也可能不是百慕大,而是巴巴多斯,”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死,“可她一定是跟那个同居的男人度假去了。那家伙可能是跟她同居的关系,也可能是她的丈夫。”
“所以你就很生气。
生气?我肺都快气炸了!难道非得当上精神病医生才看得出来?
“因为她跟我说话不老实呀,这混蛋!”
我这一声大吼出了口,心里跟着就咯噎了一下:在外屋翻阅过期《纽约客》杂志的那个候诊的病人,只怕也听到我这声狂叫了吧。
我好一会儿没有再作声。我本想让医生相信我并不激动,怎么说着说着反倒这样激动起来了呢?
“天哪天哪,谁要是跟这么个精明的伪君子沾上了边,那真是太可怜了。”
一阵沉默。
“你算‘沾上了边’吗?”伦敦医生抓住了我这句话,来反难我。
“算不了。”我笑了起来。“我是绝对沾不上边的。说真的,我不光要把她甩在脑后──我还要给这婆娘发个电报,让她给我滚得远远的。”
又是一阵沉默。
“可我就是办不到,”我过了会儿又无可奈何地说。“我不知道她的地址啊。”
十三
我正在做梦,梦见自己睡着了,却偏偏来了个要命的电话,把我给闹醒了。
“你好!我是吵醒了你呢,还是打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