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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座又进来一个缉毒支队的人。
车一路奔驰。
路上,凌博今想给徐肃诚打电话,但想了想,没动手。不吃饭的事之前已经发过短信了,就算之前没收到短信,现在没看到人应该能知道。
五点钟是车最堵的时候,幸好他们出城,路上倒不那么拥挤,排了两次长龙,紧赶慢赶地在五点四十分钟左右到了村外。
怕鲁家村里的人察觉到动静,他们都停车的位置离村入口还有一段距离。
常镇远点了根烟,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发呆。
凌博今倒是想和他聊天,但后面坐着个外人,始终不方便,只好和那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那人叫小朱,倒是很能聊,一会儿说最近房价好像涨了,以后娶老婆难,一会儿又说二零一二来的时候,他打算背个行囊去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避难。
他一个人说得起劲,凌博今听得昏昏欲睡。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凌博今人一下子惊醒过来。他接起电话,随即讶异道:“哥?不是,我不太清楚,你等等,我问问。师父,远海路上有没有一家日本料理店?”
常镇远沉默了下,在旁人看来是沉思,但他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一刹那涌起的情绪,“有。在一条巷子里面,旁边有理发店。”
凌博今照实说了。他挂下电话,冲常镇远笑道:“师父知道得真广。”
不是他知道得广,而是这家店曾是他最喜欢的日本料理店之一。价格公道,货真价实。老板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不喜欢把生意做大,也不愿意打广告,所以114上查不到它的地址,只是靠熟人带熟人的方式宣传。
以前他带徐谡承去吃过两次。
他的思绪突然中断,又回到那通电话上来。
就算那个人还是徐谡承,也不是那个徐谡承了。
常镇远慢慢地吐出烟圈。
将近八点的时候,刘兆的电话终于打来。凌博今等人打开车门就往村子里冲去。常镇远施施然地跟在后面,就算他接受了自己警察的身份也不等于他会为这份工作卖命。心底根深蒂固的利己思想不是一次重生能够改变的,他最多卖脑力和体力来换取正常生活的机会而已。
鲁阳光等人没有防备,一个都没逃走。
鲁阳光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一条裤衩,衣服还是后来个强套上去的。他看到凌博今,鼻子哼哼响了两声,眼里满是恶毒,看到常镇远时,这种恶毒几乎化作毒汁喷在他脸上。
常镇远走在他身边,慢悠悠道:“对警察来说,被罪犯厌恶是一种光荣。”
鲁阳光呸了一声,却不再瞪他了。
常镇远心里很舒坦。不管是警察也好,黑势力老大也好,看到自己的敌人郁闷总是一件开心的事。虽然随着自己立场的改变,敌人和朋友的位置也改变了。
把他们押回警局之后,他们这队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凌博今正和常镇远往外走,就收到一条徐肃诚发来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结束,他在那家日本料理见面等。
107、“信誓”旦旦(六)
常镇远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远海路上唯一的停车库里,然后和凌博今一起从地下出来。暖洋洋的夜风吹在脸上,就像棉花轻轻挠过,说不出的舒服。
凌博今看着街道两旁稀疏的灯光,随口道:“这里地方挺偏僻的。”
“嗯。”挂在日本料理店门前的两盏红灯笼依稀可见,常镇远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凌博今按原来的速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疑惑地回头看着他。自从脑袋受过伤剃光头之后,他的头发就留得很短,头发只有几厘米长,干净帅气,越发与记忆中留刘海的徐谡承相左。
如果,他不是长着这样一张脸的话,他绝对不会将他们两个人想到一起的。
常镇远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缓缓地往前走道:“看到一道题,我没答上来。”
“什么题?”凌博今很感兴趣。
“在什么情况下,你会放仇人一马?”
“怎么样的仇人?”
常镇远想了想,才道:“死敌。”
凌博今道:“改过自新?不,应该是绳之以法后改过自新。”
……
以他和徐谡承的情况来说,改过自新的那个人应该算是他吧?
常镇远道:“没有其他可能?”
凌博今道:“这个题目太含糊了,应该多限制一点条件。比如说,是什么原因成为死敌的?能不能化解?其实只要不犯法,什么问题都能解决的。”
“其中一个死了呢?”
“……那剩下的那个人就构不成谁的死敌了吧?”
常镇远沉默。
凌博今感慨道:“师父总是有很多心事。”
常镇远道:“嗯,因为我是成年人。”
凌博今失笑道:“所以,师父是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才有这么多顾虑的吗?”
两人正好走到日本料理店门口,常镇远抬手掀门帘。
凌博今扼腕,早知道应该再走慢一点,至少听到常镇远的表情。
料理店里灯光昏暗,大堂里坐着零星的几个人。
常镇远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然后定在角落里。
那是离洗手间最近的位置,除非人多,不然很少有人喜欢坐在那里,但是徐谡承喜欢,因为那里可以看到门的位置和整个大堂的动静。
现在那里就坐着一个男人。
黑色的风衣,半遮着眼睛的刘海,还有像冰山一样冷漠的表情。
常镇远死死地盯着那张脸,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如果这张脸和凌博今同时出现,他绝对不会认错。即使换了时空,换了经历,换回了他真正的身份,但他身上的气质却一点都没有变,依旧冷漠而稳重,像石柱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依靠和信任。
可是,这不过是残忍又虚伪的表象罢了!
时间好像在他的记忆中倒流,又在现实中前进。记忆中的他是到第二年才带徐谡承来这个地方的。
看着他低头看手机模样,熟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属于庄峥的恨意一点点地凝聚回来,这一刻,他几乎忘记自己是常镇远,或者说,这一刻,他不想再当常镇远。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徐肃诚抬起头来。
“她昨天跟我要五百,上次买的鞋才穿两次就不要了,说要给她妹,我真是给她妹!”门帘被掀起,一个瘦小的青年跟在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胖子后面骂骂咧咧地进来。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徐肃诚像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常镇远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推开。
凌博今急忙接住他,担忧地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常镇远转头朝门的方向看去。
那个瘦小青年在徐肃诚冲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反射性地朝外跑去,现在两个人一前一后没了影。
“那个可能就是我哥要找的人。”凌博今边说边往外跑,“我去看看。”他的动作也不慢,很快钻了出去。
常镇远转头看被留下来的胖子。
胖子被他阴冷的视线吓得哆嗦了下,“我跟他不熟,路上碰到才一起进来的。你欠债报仇都别找我。”
常镇远道:“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不知道。”
“他欠了五万块。”常镇远道,“我恨不得逮一个冤大头帮他还钱。”
“……”胖子脸色一变,急忙跑到店门口,指着右边那条路道:“前面大概五六十米有个小区,十一号楼,506室。”
常镇远道:“他可能不会跑回家。”
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警察。”常镇远道,“有权带你回去关个两三天协助警方破案。”
胖子差点哭出来,“我真的只是和他路上碰到!”
“走吧。”常镇远掏出车钥匙。
胖子道:“等等,我想起来了。他女朋友在附近的理发店里洗头。他可能会去。就前面左边的小巷子里,往前走,有个街道理发店,叫小雅的就是他女朋友。”
常镇远道:“你的手机号码多少?”
胖子脸色变了,“干嘛?”
“协助警方破案,有奖金的,到时候通知你来拿奖金。”
“真的假的?”胖子迟疑地看着他。
“手机、号码。”常镇远一字一顿道。
胖子把手机号码报给他。
常镇远道:“找不到人再来找你。”
“……”胖子脸绿了。
巷子里很黑。
凌博今和徐肃诚都不见了,只有远方一声声落寞的狗叫声。
旁边是低矮的居民房,他记得两三年后这一带都拆了,城市规划建设千达广场,可惜,他死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建成。
乒乒乓乓。
打斗声从前面传来,在这条静谧的小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听到说话声,所有的声音都是靠动作发出来的。
常镇远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巷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停了。
好几声类似于棍子的落地声。
然后,他看到那个瘦小青年带着五六个人从小巷里拐角处跑出来。看到他时,他们都愣了下,眼中充满戒备。
常镇远侧身让出路来。
他们飞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其中一个人还故意用力地踩了他一脚。
……
十一号楼,506室。
很好,他记住了。
常镇远等所有脚步声都消失在巷子尽头,才重新抬起脚步,不疾不徐地朝巷子更深处走去。
巷子拐角处,几根并不知道什么用的木棍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木棍旁边坐着一个人,尽管光线暗淡,但常镇远一眼认出了他。
徐谡承。
徐、谡、承。
他无比冷静地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然后从口袋里抽出纸巾,覆盖在木棍上,捡起来。
徐肃诚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被打蔫了。
常镇远盯着他的脑袋,慢慢地抬起木棍。
敲下去。
替死鬼都已经找好了。
没有人会想到是他干的。
没有人会想到他就是庄峥,更没有人想到庄峥曾经死在一个叫徐谡承的人手中。
……
常镇远握着木棍的手越来越紧。
当凌博今看到那群人从巷子里跑出来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那群人看到他时,齐齐一愣,随即没命似的散开了跑。他现在只想找到徐肃诚,由着他们乱跑。
幸好巷子没有什么岔路,他一路往前跑,很快就到拐角处。
路灯还有一段距离,巷子很昏暗。
两个人身影面对面,一个坐,一个蹲。
“师父?”凌博今试探地喊了一声。
蹲着的常镇远转过头,皱眉道:“怎么才来?”
“哥他怎么了?”凌博今跑过来。
徐肃诚的头被抬了起来,后脑勺抵着墙,紧闭着眼睛,满脸的伤痕。
108、“信誓”旦旦(七)
常镇远道:“很明显,挨揍了。”
凌博今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查看徐肃诚的伤势。
徐肃诚眼睛半眯着,“人呢?”
“那个青年?”凌博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跑了。”
徐肃诚皱了皱眉,想抬手,但身体刚刚一动,又跌坐回去。
凌博今道:“那个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是他表弟。”徐肃诚说话的时候扯动伤口,发出嘶得一声。
常镇远突然站起来。
凌博今跟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师父,我们先把我哥扶出去吧?这里救护车开不进来。”
救护车?
他想送他上灵车!
常镇远的手插在口袋里,很久从松开拳头。
刚刚,他始终没有将棍子挥下去,因为在最后关头,他竟然从徐肃诚那张被打得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脸上看到了凌博今。
就这么一刹那的怔忡迟疑,原本的愤怒和冲动就渐渐消散了。
令人惊奇的,但他并不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谡承的情况下察觉到自己对凌博今的感情时,他的思绪是紊乱的。当他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谡承时,他的思绪是紊乱的。当面前出现一个等于徐谡承的徐肃诚时,他的思绪是微乱。可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同时站在他面前时,他思绪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甚至清晰又冷静地扶起了徐肃诚。
小巷很长,很黑。
他肩膀负担的压力很重,他们的脚步很慢。
可是,他在平静地思考着。
抓住木棍的那一刻证明他从未对徐谡承释怀,无论是他卧底的身份还是毫不留情的一枪。但这种仇恨并没有深刻到让他放弃眼下平静生活的地步。不然他就算想到了凌博今,也会在怔忡之后继续动手。这种心情,已和刚刚重生时大不相同。
三个人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听来十分刺耳。
他和凌博今保持着脚步一致,徐肃诚的脚步虚浮,凌乱又刺耳。
如果从来没有这个人……
常镇远的脑海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
也许他至死都是庄峥,永远不会是常镇远。他不可能返老还童地回到二十八岁,也不可能遇到凌博今。古往今来多少人想要变年轻,想要留住岁月,甚至不惜任何代价,却都失败了。如今他用一发子弹换取这样的结果,也许在那些人眼里是一种幸运。
他突然发现,有些事情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就变成了完全把不同的风景,只是原来的自己根本不愿意看。
“嘶!”徐肃诚皱眉,肩膀上的伤口乍然一痛。他斜眼看常镇远。刚才刻意地一按让他确认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的确对自己抱有敌意,而且对方无意掩饰。
三人走出巷子,回到日本料理店。
凌博今去药店买了点药,帮徐肃诚消毒止痛。
常镇远叫了一碗乌冬面吃得很欢。
凌博今介绍道:“他是我在警局的同事,叫常镇远。”
徐肃诚道:“带你的那位?”
凌博今点头。
徐肃诚看向常镇远,“幸会。”说实话,他和凌博今的感情并不很好。尤其去年那一架几乎打掉了两人的前程,更让他们不温不火的关系雪上加霜。要不是后来他们的母亲凌国丽不停帮两人调停,可能现在还处于冷战状态。不过,心里那层隔膜是很难消除的。那是他们从小分别后对彼此嫉妒和思念所产生的,复杂又别扭。
常镇远停下筷子。他在吃面的时候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吃面,最后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凌博今。除了他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和徐肃诚还有什么交集,或者说,还需要什么交集。
直到亲眼看到徐肃诚之前,他对凌博今的感情依然十分混乱,但确认徐肃诚就是徐谡承之后,这种混乱一下子被理清了。他甚至看到被理清后的思路变得像洗发水广告里的头发一样顺直。
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幸会。”他平静地说,却避开了徐肃诚的对视。
理智和感情总是行驶在两条车道上。
凌博今似乎没打算多做介绍。
救护车的鸣叫声由远而近。
凌博今送徐肃诚上医院,常镇远回家。关于瘦小青年的家庭住址和他女朋友小雅,常镇远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放下不是因为不恨,也不是因为宽容,而是因为不想因为他而破坏自己目前的生活,如果有机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不对自己造成任何影响地干掉徐肃诚的话,他想自己应该不会拒绝。可从目前来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天打雷劈——他决定一有时间就帮徐肃诚祈祷。
回家洗澡睡觉,一觉到天亮,做了个梦,似乎与现实无关,却令人心情愉悦,常镇远洗漱完下楼,就看到凌博今穿着围裙端着两个盘子出来。
“我煮的鸡蛋,没焦。”凌博今献宝。
“也没熟。”常镇远道。
凌博今道:“半生不熟的鸡蛋好吃。”他倒上酱油,递给常镇远。
常镇远抓着他的手,低头将蛋吸进嘴巴里。
凌博今讶异地看着他。
“味道还不错。”常镇远舔了舔嘴唇。
凌博今眨巴着眼睛,“师父?”
“嗯。”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虽然是问题,但凌博今的眼底有明显的欣喜。
常镇远道:“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凌博今放慢了呼吸。
常镇远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愿意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给当年的徐谡承今天的徐肃诚,然后剩下的,都是凌博今。其实,不需要他的愿意,在昨天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已经替代他做出了决定。有时候,人身体的反应快过他的思维。
凌博今很茫然。
常镇远伸手捧住他的脸,将头凑过去。
凌博今愣了下,侧头。
四目相对,凌博今眼中明显闪烁着疑惑和吃惊。
常镇远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类似于当初凌博今当着励琛的面所做的那样。
凌博今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头往前一凑。
唇与唇慢慢地粘在一起,然后试探着纠缠,又很快结束。
常镇远道:“你哥哥什么时候离开?”
凌博今又怔了一下,今天一早上他都处于不断吃惊的状态。但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吃惊的事,因为他之前以为常镇远即便开口也是问徐肃诚的伤势,没想到一开口就提离开。“再过几天,等伤好一点。”他顿了顿,试探道,“你不喜欢我哥。”
“是的。”常镇远供认不讳。
“为什么?”凌博今想起自己第一次提到徐肃诚时常镇远的反应,试探道,“今天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常镇远道:“毫无疑问,这是我第一次见徐肃诚。”以前的那个是徐谡承,这不能算他撒谎。
凌博今道:“难道师父担心他会阻止我们来往?”
常镇远道:“你会听他摆布吗?”
“不会。”不过他也不认为徐肃诚会摆布他。虽然他们保持着不错的表面来往,但是除了与母亲有关的事情之外,他们几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我不认为有担心的必要。”
“那为什么?”凌博今难得追根问底。
常镇远皱了皱眉,道:“因为我有密集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