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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着一口气，往死里读书，学了医。大学选择的是法医专业，原因嘛，大约是不希望我父母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亲眼看着被杀害的父母被定义为意外身亡，我亲眼看着凶手肆无忌惮的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亲眼看见那些分明应当存在的痕迹被人类否定，我不愿再看到这些，我不要再时时刻刻想起九岁那年那个无助又懦弱的自己。
从前我恨我的眼睛，每每对着镜子，我都期望在镜子中看见一个妖怪，哪怕是一个妖怪，那样我便再算不上是人类中的异类，即使特殊，却有同类，有存在的意义。
我总是一宿一宿的失眠，想父母，想从前，想很多很多。我究竟算是什么呢？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些超乎常规的存在，而我本身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被轻视、被怀疑，被伤害，或者说给其他人带去伤害，难道仅此而已吗？
可是不管每晚有多少想法，白天我总会回到那副面无表情、冷静淡定的样子。我就是我，一个人类，看得见妖怪的人类，只是人类。
如今，我似乎能明白这双眼睛可以带给我什么了。既然我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那些会被掩盖的伤痕，那些会被掩盖的真相，我就有义务去解开它，揭露它。我要那些肆无忌惮的妖怪，万劫不复。我不能够允许他们这样逍遥法外，我要求世界制裁他们，如果法律如果人类不能制裁他们，也许，我需要亲手，尽我所能，制裁他们。
这不是为了其他人，或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为了正义，这只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给自己找到的，能够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我再没有胆怯、惶恐，也没有同情、悲悯，什么都没有。从父母离开以后，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一种意义，报仇，揭开真相。
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的，那只妖怪。
第四章 妖怪法医（）
今天是我实习的第一天，我被分配在了c市的市局法医部。因为学我们这个专业的人并不是太多，而又属于比较紧缺的职业，所以分配的地区和待遇相对来说要好一些。我的成绩在学校算是佼佼者，于是被分配在了这个相当忙碌但也可以给予我们这些实习生很大机会的市局。
听说这里的破案率接近百分之百，听说这里某位法医在全国都数得上号，听说某位法医还经常被借调到其他区域外援。我还听说，某位法医非常幸运的成为了我的实习导师。
然而直到我见到了真人，在那一瞬间，我是多想就这样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萧法医，这是你今年的学生。”
“小清，这是你的导师，我们c市最好的法医，萧正。”领着我来的杨法医笑眯眯的和眼前的人打招呼，说到眼前的萧正法医时，还难以掩饰的露出了几分骄傲，似乎因其的存在而自豪。
“麻烦你了，杨老。”成年男子的嗓音低沉悦耳，说完转过头来看着我，点头示意。
我的指甲几乎全部陷在肉里，极力的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想这个笑容一定难看至极，但如今已经顾不了更多了。
“那么请多多指教了，萧老师。”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景下，如果不是为了能留在这里，我真的怕我会控制不住我的情绪，杀了眼前的人。
妖怪，竟然又是一只妖怪。
而且，也是蛇妖。
在我看见妖怪的12个年头里，我无数次的试图找到那只毁掉我的一切的蛇妖，然而始终未能如愿。
如今，在我面前的这个萧正，确是一只正正经经的蛇妖。和那只杀人凶手几乎一模一样，唯二不同的，就是他的眸色和鳞片。那只蛇要是金黄色的瞳孔青绿色的鳞片，而眼前这只，却刚好相反。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我想我就不会是竭力忍耐，而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杀了他了。不过这依然使我确信，他与那只蛇妖一定有某种关系。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巧合，之前十二年，我怎么着都找不到一只蛇妖，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遇见了一只如此想象的，不是命中注定，是老天给我机会要我去找到线索报仇啊。
仔细说起来，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点不同。这个萧正的蛇妖脸，看得更模糊，几乎全部隐藏在他人类的面皮之下，只有我仔细盯着他的情况下，才隐约可见。
见到妖怪这么多年，为了找到那只仇人蛇妖，也为了能够在这个人妖混杂的世界自保，我私下里做了很多的研究。这些妖怪面目的清晰程度，和他们的妖力大概是呈正比的关系。妖力越高，我越难以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反之妖力越低，我看的越清楚。
这么多年，我一直依靠着这套理论来生存。越是模糊的越不能轻易靠近，谨小慎微的防止被看穿。我痛恨妖怪，却变得越来越了解妖怪。
我的心中怒火汹涌，我的眼睛酝酿着风雪，然而此时却只能收敛着怒气，对着眼前这个我最痛恨的妖怪种族中的一人微笑，竭力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我恨妖怪，更恨如今学会了和妖怪虚与委蛇的懦弱的自己。
所幸今天只是报道，不是正式实习，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强迫自己忍耐，也强迫自己笑脸以对。
寒暄之后我即刻转身离开，没有向其他的实习生那样留下来帮忙或者请客吃饭。
我明白，再留下去，说不定我会真的忍不住怒火，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纵使我已经习惯了妖怪，纵使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妖混杂的世界。我却还是不能忍受，蛇妖的存在。
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到头来才发现，我还是太弱了。
直到回到公寓，这个独属于我的空间，我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想，这些年是我生了执念，有了心魔。我痛恨蛇妖，不是作为个体，而是全部。
看着镜子里眼角发红的自己，“你要忍耐，你只能忍耐。”
镜子碎了，我平静了。
第二天，调整了心情的平静的赶往实习地点。令人震惊的，这个萧正的蛇面居然更加模糊了，而且就连这张妖怪的原本模样也开始趋于人类面目的正常化了。虽然变化非常的微小，但对于我这个把蛇妖面目铭记在心每天都会思考描摹好几遍的人来说，任何细微的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的蛇面，的确发生变化了。
如果说我的理论真的正确的话，那么他的变化就证明他的妖力有所提升，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一晚而已，究竟是什么方法竟然是他提升的如此之快呢。我感觉有些恐惧，在这之前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这是否证明他是个比我预估的还要危险的妖怪。如果说妖怪提升能力的速度都这么惊人的话，人类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悲惨而已。又或者说，这样特殊的，仅仅是他或一部分妖怪而已？那么，他们提升妖力的方法究竟是什么，我深感好奇，又时分惶惑。
一整个星期，我跟在萧正的身边学习。其他实习生都羡慕我有一个技术好长相佳名气大的超优导师，然而只有我自己明白，跟在这个人身边，只会让我的心情每时每刻狂躁抑郁。所有的情绪被锁在笼子里，洪水猛兽，不得安稳。
“奕清同学，你好像，很讨厌我？”前面的人看似不经意的一句问话，让我一阵胆寒。他这是，发现了什么？
“哪有啊，萧老师，我只是因为法医室太忙而有些吃不消而已。大概是比起学校里要累很多所以我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吧，如果让您误会了那还真是抱歉。”我努力表现得亲切平常，心里却擂鼓一般的狂跳。还不是时候，还不能被发现。至少，不是现在，至少，等我报了仇。
“哦，这样啊，那我晚上请你吃个饭犒劳一下吧，毕竟你在这里实习也帮了我不少忙。”对我说的话不置可否，他又抛出了一句。
如果是将那只蛇妖做成大餐我倒是很愿意吃，我垂头，生怕眼里的痛恨被他发现。“啊，好啊，那还真是谢谢萧老师了。”
“嗯。”萧正发出一个单音节，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对我来说却刚好，我想我并没有兴趣对着一只蛇妖炒热气氛。
第五章 晚餐（）
至于答应的晚餐，我还需再做打算。虽然他的表现并未有什么不妥，我却不得不怀疑是否是我眼睛的异常已经暴露。他毕竟是个大妖，难保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于我而言，他危险异常。
所以这顿饭，我必须去。如果他怀疑了，那我就要打破他的怀疑，如果没有，那我也正好可以打探一下情况。那只青色蛇妖，已经消失了十二年了。想要找到他，用人类的方法，太难。危险与机会往往并肩而行，无论如何，我都要从他这里试着打探一下有关那只蛇妖的消息。
即使不是今天，即使不是明天，我总会找到机会的。
整个下午我都魂不守舍的，心里不断揣测着各种可能性，整个人像是被不上不下的吊着，难受到极致。
胡思乱想总会使时间变得比想象中流逝的更快，看到换好便服出现在我面前的萧正让我一时有些无措，左右都是要去，我静下心思。“那么，就麻烦萧老师了，万分感谢。”导师带学生出去吃饭，这样惶恐又感激的表情应该对了吧。
看起来做法医的收入相当可观，虽然如此，萧正蛇妖的身份还是让我严重怀疑他的收入来源是不是没有那么光明正大。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因为从表面上来看，这就只是一个出手阔绰，对待学生相当大方的导师。
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西餐厅，金碧辉煌，美人相迎，门口名车环绕，香车美人，好不潇洒。显然，这家餐厅有点超乎我的想象。作为一个学生，这个时候就应该，“哎呀，萧老师，这里太贵了，不能让您这么破费，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对吧，一个为老师着想的好学生应该这么说的。
“哪里，来都来了，就进去吧，不要怕一顿就把你老师我吃穷。”萧正笑了笑，然后走了进去。
看着萧正潇洒随意的样子，我心底暗骂一句衣冠禽兽。想了想又被自己逗笑。人面蛇心，可不是禽兽么。其实萧正从各个方面看来都是个很不错的人，沉稳持重，有责任心，工作认真。可是我却无法克制对他的愤恨仇视。或许不是对他，或许不该对他，但是我忍不住。哪怕他不是蛇妖，是猫妖狗妖任何妖都好，我也许都不会如此。
可是，我冷下眼，没有什么可是。生而为蛇妖，可惜了。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先随便点了几样，没什么忌口吧。”萧正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一瞬间我差点掩饰不住的将眼底的杀意泄露出来。不过还好十岁以后，我的人生就已经学会全副武装了，如今，调整情绪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嗯，没什么忌口的。今天真是让您破费了，萧老师。”我猜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无懈可击，因为这一个星期，每天晚上我都为了不被他察觉而练习表情，隐藏情绪。
在镜子前，那翻涌的仇恨化作憧憬的崇拜，彻骨的厌恶变为恭谨的讨好。于是，最后剩下的，只有被唾弃的自己和自然的微笑。
忍了十二年了，我以为，忍耐已经成为我的特长。
这顿饭显然与我想象的有所不同。我以为他会试探我，我以为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约我来这里，我甚至以为他是那只妖怪派来解决十几年前遗留下来的不该存在的我。我克制自己的紧张，掩饰自己的不安，做了完全的准备，我有自信可以回答他任何苛刻的问题，让他放下一切怀疑。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只是一顿，寻常的晚餐。寻常到，我感觉格外的不自在。
所以，一切的准备都是因为我的庸人自扰吗。我心里的那根弦崩的紧紧的。太刚易折，我却实在不能够放松下来。
从十岁之后，我就再没有体会过轻松的滋味，我痛恨自己，痛恨妖怪，更痛恨这个不能容纳我的世界。我小心的避开妖怪，小心的在人类面前隐瞒，小心的躲避来自妖怪的试探。十岁之前的我拥有挚爱我的避风港湾，我无所畏惧。十岁之后我走在锋刃避无可避，独自一人。不是故作老成的少年，而是被强行催熟的心境。
真是的，明明我早就学会平心静气的面对一切了，今天却那么伤感。这么矫情的自己，连我自己都要忍不住嘲笑了。我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专心应对面前的人。
果然啊，无论过了多久，无论我怎么忍耐，我始终都接受不了蛇妖这种生物。
所以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萧正点的餐很快就上来了，不愧是高逼格的餐厅，菜色着实不错。瞥了一眼对面人的食物，我想蛇这种讨厌的杂食生物一定是爱吃脏器吧。
结果出乎我的预料，萧正，这只蛇妖，居然是个素食者。
道貌岸然。
我承认我这是在迁怒，我也承认这是种移情。将对那只再没遇见的蛇妖的所有仇恨，转嫁到眼前的人身上。他或许无辜，可是我呢，我的父母呢，无辜从来不能代表什么。
我不该恨他，我就是恨他。
也许是我对他食物的关注度太高，他停止进食，拿手帕擦拭一下嘴角。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尽显优雅。我想，像他这么妖力深厚的老妖怪，活的年头想必也不会短，如果连用餐礼仪都掌握不好，那还真是贻笑大方。
“如果你像我一样当了这么多年法医，相信我，你也会爱上吃素的。”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出口的话却令我毛骨悚然。
一时间，我感觉嘴里的牛排味如嚼蜡，难以下咽。甚至，我还能在牛排上看见隐约的毛细血管，肌肉纹理。我开始后悔，一开始就应该选择全熟。七分虽然肉质嫩滑美味，现在却像是噩梦。
确定了，这个人，即使不是蛇妖，也真是让人讨厌。
“放心吧，像你这样的，至少还可以吃上五年的肉，不用着急。”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他的安慰听起来更加恐怖，让我开始幻想甚至开始怀疑我的未来。我突然发现，这个蛇妖，果然远没有他所表现的那么温和亲切。也是，蛇妖这种连血都完全冰冷的动物，又能有多么高尚的心灵呢。
我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眼前的人是我目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妄动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啊，那还真是谢谢萧老师的提醒了，我想以后我会努力适应的。”听闻此言萧正笑了，笑的很有深意。
看着他那张模糊的脸上青绿色的瞳孔，我再一次联想起了那只蛇妖。他们，真的很像。
那瞬间我清楚的认识到，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能够报仇的突破口。他和那只蛇妖，绝对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我想着我的心思，对面的人也恪守着餐桌礼仪。想是别人观来我们定是一番沉默的和谐，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心中的波涛汹涌，真是场难熬的晚餐。
拒绝了对方驱车送我回家的打算，我的小公寓是我的最后一片净土，也是唯一的安身所，绝不容许任何妖怪或是人类的践踏。
他是蛇妖，就更要远离。
第六章 尸体（）
虽然说c市的法医室非常忙碌，但事实上这里一整周处理的一直是各种检验工作，毕竟案件并不是天天都会发生。而除了对于尸体的查验，一系列前期后续的检验对比工作也相当重要。整整一个星期，萧正以及我都在为了前段时间的一个杀人案件做检测，尸检是在我实习报道的两天前进行的，我们这批实习生没有赶上现场学习。于是一到这里报到，面对的就是各种生物检验。毛发，毛发，各种毛发。死者衣物上的，凶杀案现场的，以及一些从死者住处收集的等等，以至于那一个星期的晚上，我做梦都梦到被头发缠住。
就在今天，萧正接手了一个新的案子。是早晨六点被发现在市郊某公园人造湖里的女性被害者，报案人是附近小区来这里晨练的四十二岁中年男人。因为是我的直属导师接的案子，所以我有权旁观并且可以进行一定的辅助工作。这可以说是我所接手的第一份真正的工作，我的心情略微有些紧张。
尸体被运送过来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本的样子。我带着专用手套，把死者身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剥除，分开保存在密封袋中。这项工作并不难，却需要很小心，法证部和刑侦部都在盯着，任何一点差错都会成为法医部的缺口。虽然讨厌萧正，但我并不讨厌法医这项工作，我不能让它蒙尘。
这应当是一个很美的女子，五官端正清秀甚至连如今这样都可以隐隐看出的妍丽，只是现在，在死亡的阴云之下，微微扭曲的面容显得有些恐怖，原本应当令人钦慕的五官也满是狰狞。应当是花了大价钱设计的栗色大波浪，如今湿漉漉的贴在头上，团成一团，显得狼狈极了。指甲涂了很亮的大红色，现在却满是划痕，失去了原本的整齐干净。看得出她生前一定活的很精致，大概是个精彩的女人，可如今，却这样静静的躺着，是她生前从未想过的狼狈样子。被水泡的微微发涨，皮肤惨白，更是连原来姣好的身材都不复存在。她永远停留在了她生命的最好年纪，却留不住那曾经美丽的容颜。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让我触动的。学了这一行，就注定要看遍世间生死悲苦，愁云冷雨。再美好的过去，再美丽的人，失去了生命，美也就同时消失了，虽然非常可惜遗憾，但已经不能再影响到我的情绪了。在学校的时候，解剖课也没少上，对于大体老师们也是充满尊敬没有畏惧。
只是，这具尸体，实不寻常。我竟然，又在尸体上发现了某种伤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伤痕，而是，妖怪留下的痕迹，时隔十二年以后。
我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心里一阵阵的恐慌，险些做错了准备工作。那一刻，我好像回到了十岁那一天，父母就那样躺在我面前，遍布伤痕。我尖叫，大喊，用尽全部力气嘶吼，我看着所有人，说着真相，没人理会我，没人相信我。
“你在学校是怎么上的专业课，见了尸体怎么有这么大的反应。”萧正的手碰了下我的肩膀，我从回忆的噩梦中醒来。
看向萧正，他已经将我推到一边，示意我休息一下，然后观察死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