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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善处逆境,否则迟早要遭殃!”
“你称我们的生活为逆境吗?”阿特尔尼说,“不!根本不是!我们有过我们生活上的苦与乐,我们作过了斗争,我们向来是贫穷的,但那是值得的呀。当我掉过头看看我身边的孩子们,嗨,这种生活再过一百次也值得。”
“你倒能说,阿特尔尼,”她说道,用一种不是生气,而是嘲笑的平静的目光望着他。“你享受到了有孩子的欢乐,而我生下他们,忍受十月怀胎和哺养的艰辛,现在他们都在这儿,并不是说我不喜欢他们。可是要是让我有第二次生命,我宁愿独身。唔,是呀,假如我独身,到现在我可以有个小商店,银行里有四五百镑的存款,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女佣人。无论如何,我可再也不愿重复我这辈子的生活了。”
菲利普想,对于千百万生灵来说,生活只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劳作,既不美也不丑。它正如人们接受自然季节的转换一样地被人接受。他不由地激愤起来,因为这一切似乎都是无用的,他并不甘于相信生活没意义的说法。可是他见到的一切,想到的一切,却增加了这种说法的说服力。然而,尽管他心里愤慨,但却是一种愉快的愤慨。要是生活没意义,那么,它也就不太可怕了,他以一种特殊的勇气毅然地面对生活。
CⅨ 秋去冬来。菲利普曾把自己的地址留给伯父的女管家福斯特太太,便于女管家跟他联系。但是他依然每星期去医院一次,期望有他的信。一天晚上,他看到他的名字以他永远再也不愿见到的笔迹出现在一只信封上。不可名状的感觉油然而生。有一会儿他实在不想伸手去拿信。这信使他忆起许多可恨的往事。可是最后他终究沉不住气,把信撕开来。
威廉街7号
菲茨罗伊广场
亲爱的菲尔:
我能尽快地见你一会儿吗?我陷入困境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是钱的问题。
你忠实的
米尔德里德
他把这封信撕成碎片,到了街上,将它们撒在黑暗中。
“见鬼去吧。”他喃喃道。
一想起再见到她,一种厌恶得令人作呕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她是否遭到不幸他才不管呢,无论什么不幸都是活该,想起她,他又气又恨。过去对她的爱激起了他对她的恨。往事的回忆使他十分厌恶。当他走过泰晤士河的时候,他竭力把思想岔开,本能地不去想她。他上了床,但是睡不着,暗自纳闷她出了什么事,脑子里总是担心她生病和挨饿的念头。非不得已,她是不会给他写信的。他对自己的脆弱感到气愤,但是他知道,除非见到她,否则心情就不能平静。第二天早晨,他写了一张明信片,在去店里的路上寄了出去。他的口气尽量写得生硬,只说对她遇到了困难表示遗憾,说他于当天晚上七点到她说的住处探访。
那是坐落在一条肮脏污秽的街上的一间破烂的寄宿公寓。菲利普一想到要见到她,心里就不舒服,因此当问了她是否在家时,心里却希望她已经离开了。这儿像是人们经常搬进搬出的地方。昨天他没有想到看看信封上的邮戳,不知道那封信放在信架上多少天了。应铃声出来开门的女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是默默地领他穿过走廊,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上敲了敲。
“米勒太太,有一位先生找你。”她喊道。
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米尔德里德怀疑地往外瞧了一下。
“噢,是你呀,”她说,“进来吧。”
他走了进去,她随手将门关上了。这是一间很小的寝室,里面乱糟糟的,就像她住的每个地方那样不整洁。地板上有双鞋,东一只、西一只的,很脏。一顶帽子扔在衣柜上,帽子旁边有几绺假的卷发。桌上撂着一件女罩衫。菲利普想找个放帽子的地方,门背后的衣帽钩上挂满了裙子,他发现裙边上都沾满了泥。
“坐下来好吗?”她说着,接着又尴尬地笑了一声,“我想。这回你接到我的信感到突然吧。”
“你的声音沙哑得很,”他回答说,“你嗓子疼吗?”
“是的,疼了一些时候了。”
他什么也没说,等待着她解释为什么要跟他见面。房里一片狼藉足以说明她又回到了他把她带出来以前的那种生活。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壁炉架上倒有孩子的一张照片,但是屋里却没有孩子的影子和住过的迹象,米尔德里德手里捏着手帕。她把它揉成一个小球,在两只手里传来传去。他看出她内心非常紧张,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炉火。他可以打量到她而不会与她的目光相遇。她比离开他时消瘦多了,皮肤干枯焦黄,紧紧地绷在颧骨上。她染了头发,现在成了亚麻色,这使她的样子大变,看起来更庸俗了。
“收到你的信,我感到宽慰,确实的。”她终于说道,“我以为你也许已不在医学院了。”
菲利普没吭声。
“我想现在你已经取得医生资格了吧,没有吗?”
“没有。”
“怎么回事?”
“我已不在医学院了,一年半以前我迫不得已放弃了它。”
“你总是见异思迁,好像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坚持下来。”
菲利普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继续说道。
“我在一次不走运的投机生意中把钱都赔光了,无法继续学医,只好努力挣钱糊口。”
“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在一家商店做事。”
“哦!”
她迅速地瞟了他一眼,立即把眼光移开。他发现她脸红了。她神经质地用手帕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手掌。
“你没有把医术全忘了吧?”她突然奇怪地冒出这句话。
“还没全忘。”
“这就是我要见你的原因,”她的声音低成沙哑的耳语,“我不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你为什么不到医院去?”
“我不喜欢上医院,那么多学生都瞪着我,我害怕他们把我留在那儿。”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他用门诊室里的套话冷冷地问。
“我出了一片疹子,怎么也治不好。”
菲利普的心里感到一阵恐惧的痛苦,额头一下沁出了汗珠。
“让我看看你的喉咙。”
他把她领到窗口边,作了力所能及的检查。他突然看清了她的那双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死亡的恐惧,看起来很可怕。她被吓坏了,她本要他来消除她的疑虑。她以哀求的目光望着他,又不敢恳求他讲句宽慰的话,却绷紧全身的每根神经,巴不得能听这样的话,然而他没有说什么来安慰她。
“你确实病得很厉害。”他说。
“你看是什么病?”
当他告诉她时,她的脸色马上变得像死人一样的灰白,甚至连嘴唇都变得焦黄了。她开始绝望地哭泣了,先是无声地痛哭,然后哽咽着,渐渐泣不成声了。
“非常遗憾,”他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但是我只好实言相告。”
“我还是自杀的好,以了结它。”
他不理睬她的威胁。
“你还有钱吗?”他问道。
“有六七镑。”
“你必须放弃这种生活,你也知道。难道你不能找个工作做吗?我恐怕不能对你有多大的帮助。我一星期才挣12先令。”
“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她不耐烦地大声嚷叫着。
“该死的,你必须设法找些事干。”
他神情严肃地跟她说话,把她自己的危险和给别人造成的危险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阴沉着脸听着。他想安慰她,最后,他总算使她作出勉强的默许,答应一切听从他的劝告。他开了一张处方,说他要把它拿到最近一家药店去配,他再三嘱咐她按时眼药的必要性。他站起身,伸出手来准备告辞。
“别这样垂头丧气的,你的喉咙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当他临动身要走时,她的脸孔一下扭歪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外衣。
“哦,别离开我,”她沙哑地喊道,“我害怕极了,菲尔,请先别走。在这里再没有我可以找的人了。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感到她灵魂的恐惧,这种恐惧跟他在伯父眼里见到过的怕死的恐惧特别相似。菲利普垂下了头。这女人有两次介入了他的生活,都使他痛苦不幸。她没有资格对他提什么要求,可是不知是何缘故,他的内心感到异样的痛苦。正因为这样,当他接到她的信时,他的心情无法平静,直到听从她的召唤。
“大概我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她。”他自言自语地说。
使菲利普为难的是,他感到一种奇怪的生理上的厌恶,这种厌恶使他一挨近她就觉得不舒服。
“你还要我干什么?”他问道。
“我们一块出去吃饭,我请客。”
他犹豫着。他感到,她又悄悄地潜回了他的生活,而他原以为她已永远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她正焦虑地注视着他。
“唉,我知道我过去待你不好,但是现在你别扔下我。你也算已经雪恨了嘛。要是你现在不管我,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吧,我无所谓,”他说,“但是我们得节约点,现在我没有钱可以胡花。”
她坐下来,穿上鞋子,然后换了条裙子,戴上一顶帽子。他们一块走了出去,一直来到托特纳姆法庭路上的一家饭馆。菲利普已经不习惯这个时候吃饭了,而米尔德里德的喉咙疼得无法咽下东西,他们吃了一点冷火腿,菲利普喝了一杯啤酒。他们像先前一样面对面地坐着。他不晓得她是否还记得这种情景。他们互相间没有什么话可说的,要不是菲利普勉强开口的话,他们便会默默地一直这样坐下去。饭馆里明亮的灯光,通过几面俗里俗气的镜子反射过来,使她看上去苍老又憔悴。菲利普总想知道那孩子的事,但是又没有勇气问。终于还是她自己提起:
“你知道吗?那孩子去年夏天死了。”
“啊!”他惊叫道。
“也许你会感到难过吧?”
“我才不呢,”他回答说,“我非常高兴。”
她瞟了他一眼,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随即把目光移开。
“你有段时间很喜欢她,是吗?我总觉得好笑,你怎么会对另一个男人的小孩如此喜欢。”
饭后他们到药店取按菲利普所开的药方配好的药。回到那个破烂的房间时,他让她吃了一剂药。然后他们一直坐到菲利普该回哈林顿街的时候才分手。这一晚上的折腾使菲利普烦得要命。
菲利普每天都去看望她。她服用他开的药,遵照他的嘱咐行事。不多久,疗效果然十分显著,这一来,她极信赖菲利普的医术。随着她身体的康复,意志就不那么消沉了,说话也更加无拘束了。
“我一能找到职业,一切就都好了,”她说,“现在我已经有过自己的教训,我要记取教训学得乖点,再也不过放荡的生活了。”
他每次见到她,总要问她是否已经找到工作了。她叫他别担心,只要她想找,马上就可以找到一些事干的。她有好几手准备,最好趁这一两星期先什么事也别干养息好身体。对这他也不好说她什么。但是两星期过后,他更加坚持己见,要她找工作了,现在她的心情开朗、快活多了,她嘲笑他,笑他是个爱唠唠叨叨的小老头,她对他讲起会见女老板的事,她们如何如何说的,她又如何如何回答的。因为她想在某一家餐馆里找一份工作。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可是她相信下星期初就能确定下来,光急是没用的,找不合适的工作将是个错误。
“这样说太荒唐啦,”他不耐烦地说,“不管是什么职业,只要能找到,你就应该接受下来,我帮不了你的忙,况且你的钱也不是花不完的。”
“哦,可是我并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碰碰运气看嘛。”
他目光严厉地盯着她。自从他头一次来,到现在已经3个星期了,她当时手头的钱还不到7镑,他顿时起了疑心。他回想他说过的一些话,他将这些话联系起来作了分析,不晓得她是否真去找工作了。也许她一直在欺骗他哩。她的钱竟能用这么久真是怪事。
“你这儿的房租多少?”
“哦,女房东为人很好,与其他的房东不同。她很愿意等到我手头方便了才还。”
他沉默了。他所怀疑的事如若属实,那就太可怕了,以致他犹豫了起来。问她是无用的,她会矢口否认。假如他想明白真相,就得亲自去查明。他习惯每天晚上8点离开她。那里时钟一敲,他起身就走。可是这次他没有回哈林顿街去,而是守在菲次罗伊广场的拐角处,以便看得见沿威廉街来的任何人。他似乎觉得等了很长时间了。还以为自己的猜疑是错的,正准备要走开,就在这时,只见7号房的门开了,米尔德里德走了出来。他退到阴暗处,注视她向他迎面走来,她戴上了他在她房里见到的上面插满羽毛的帽子。她穿的那一套衣服,他也认得,穿着上街太华丽又不合时令。他尾随看着她,直到她进入托特纳姆法庭路。她在这儿放慢了脚步,在牛津街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四下望了望,然后穿过马路,来到了一家杂耍剧场门口。他走到她跟前,碰了碰她的胳膊。他看见她脸上涂着胭脂,嘴唇也涂了口红。
“你到哪儿去?米尔德里德。”
听到他的声音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脸刷地红了,像先前撒谎被抓住一样。然后,当她本能地企图借破口大骂来进行自卫时,她的眼里露出菲利普非常熟悉的愤怒的目光,不过这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哦,我只不过想去看看演出。天天晚上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闷得慌。”
他不再装作相信她的话了。
“你不该这样做。天啊!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这多么的危险。这种事你必须立即洗手不干。”
“别多嘴!”她粗暴地嚷道,“你想我该怎么过呢?”
他抓住她的手臂,不加思索地想把她拉走。
“看在上帝的面上,走吧,我送你回家。你不知道你是在干些什么吗?这是犯罪!”
“我管他呢?让他们碰碰运气吧。男人们一直待我不好,我何必为他们操心呢。”
她一把将他推开,往票房走去,付了钱就进去了。菲利普口袋里只有3个便士,无法跟她进去。他转身走开,沿着牛津大街慢慢向前走去,“我再也无能为力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事情就这样结束,从此,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CⅩ 这一年的圣诞节适逢星期四,商店预备停止营业4天。菲利普写信给伯父,问回牧师住宅度假是否方便。他接到福斯持太太的回信,信中说凯里先生身体欠佳,不能亲自写回信,但是极希望见见自己的侄儿。假如他能回来,他将会很高兴的。福斯持太太在门口迎候菲利普,并且在他俩握手时,对菲利普说:
“先生,你会发现你伯父和上次你在这里时大不一样了。不过你要装出什么也看不出来的样子,好吗?先生,他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非常神经质。”
菲利普点了点头,她领着他走进餐室。
“菲利普先生回来了,先生。”
布莱克斯特伯尔的牧师已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人了。只要你看他那凹陷的脸颊和佝偻的身躯就明白了。他的身子蜷缩在扶手椅里,脑袋奇怪地往后仰着,肩上披着一条围巾。现在,没有拐杖他已经寸步难行,两手颤抖得很厉害,连自己吃饭都困难了。
“他看来活不长了。”菲利普一边看着他,一边心里想。
“你觉得我的气色怎样?”牧师说道,“自从你上回来这儿后,我已经变了不少了吧?”
“看起来你的身体比去年夏天还强健。”
“那是天气热的缘故,我老受不了炎热的天气。”
在上几个月中,凯里先生好几个星期在楼上卧床不起,其余几星期住在楼下。他身边有个手摇铃,说话时,他摇铃把福斯特太太叫来,问她,他第一次离开他的房间是哪月哪日,她就坐在隔壁房间,他要什么,一摇铃她就过来。
“11月7日,先生。”
凯里先生望着菲利普,观察他对这一消息的反应如何。
“可是我的食欲依然很好,不是吗?福斯特太太!”
“是的,先生,你的胃口好极了。”
“但我也不见得发胖。”
现在他唯一感兴趣的是他的健康。他所不屈不挠依恋的一件事,就是活着,就是活下去。尽管生活单调无聊,尽管病痛不断地折磨着他,只有靠吗啡的麻醉才能入眠,他还是要活下去。
“我花在看病的钱太吓人了,”他又把手铃摇得丁零丁零地响,“福斯特太太,把药费账单拿给菲利普先生看。”
她很有耐性地立即从壁炉架上拿出药费账单来,交菲利普过目。
“那才一个月的账单,如果是你来给我看病的话,能不能给我开便宜点的药。我想直接到医药公司买,但那还要邮费。”
虽然他明显地对自己的侄儿不大感兴趣,连菲尔现在干什么都没问一声,但有菲利普在自己的身边他似乎很高兴。他问菲利普能在这里住多久。当菲利普对他说星期二早晨必须走时,他表示希望他能多住几天。他详细地把自己的一切症状告诉他,并把大夫关于他的身体所说的话又重复一遍,他突然停下话头,摇起铃来。等福斯特太太进来时,他说:
“哦,我不知道你是否在隔壁。我摇铃,只是为了看看你在不在那儿。”
待她走后,他向菲利普解释说,假如他不能确定福斯特太太在听得见摇铃的地方,他心里便不踏实;万一出了什么事,她知道该怎么办,菲利普发觉福斯持太太很疲倦,眼皮因缺乏睡眠而沉重得抬不起来,便暗示伯父说他让福斯特太太操劳过度。
“胡说,”牧师说,“她强壮得像一头牛,”过一会儿,当她拿药再次进来时,他对她说:
“菲利普先生说你要干的活太多了,福斯特太太。你愿意照料我吧,不是吗?”
“噢,我不在乎,先生。凡是能做得到的我都愿意做。”
不久,药物见效,凯里先生昏昏沉沉入睡了。菲利普走进厨房,问福斯持太太终日操劳是否受得了。他明白好几个月来,她都不得安宁。
“唉,先生,我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