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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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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吟,单调得像支没有伴奏的歌。梦槐习惯性的倚著窗子,凝视著窗外的公路。尤加利树之间的路灯亮了,一盏又一盏,耸立在阴黯的雨雾中。她几乎可以看到灯罩上所挂著的水珠,可以感觉到尤加利树的枝桠上所垂著的寂寞。路灯平行的伸展,像两串永远环绕不起来的珠链。柏油路面的雨水迎著路灯闪烁,诱惑的味道更浓重了:“来吗?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

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又在何方?她出神的凝望和凝想,鼻子在玻璃上压挤著。

“看什么?窗子外面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幼谦的声音突然响了,她吓了一跳。“哦,没什么,”她怯怯的、犹豫的说:“只有雨。”

只有雨,那亲切而遥远的雨。仰起脸来,她几乎可以感到雨丝迎面扑来的那种凉丝丝的味道。披上一件雨衣,把手插在雨衣的口袋里,沿著尤加利树夹道的公路,缓缓的向前走,把路灯和树木一株株的抛下。望著两个人的影子从前面移到后面,又从后面移到前面。是的,两个人的影子,还有一个他!那个他,是多少年前的事?记不清了,那个他已不知跑向何方,留下的只是虚虚幻幻的一串影子。

“让我们这样走,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好不好?”

这是他说过的话,于是,他们一起走著,脚踩进水潭里,奏出的是最优美的乐章,尤加利树的枝头,挂满了雨滴,每一滴雨里包著一个梦;像相士的水晶球,你可以从它看出未来,每一滴雨包著一个梦,瑰丽神奇,而当它从枝头跌落,雨滴碎了,梦也碎了!就这么短暂,他说过:“这是人生。”

这是人生?她从不想费神去了解人生,只因为这两个字太过虚幻繁复了,她也不相信他能了解。他是个艺术家,落魄的艺术家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一种人,因为他们都有那么高、那么多的不被赏识的才华!他们不能像世界漠视他们那样漠视自己,于是,你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过多的苦闷的痕迹。他也一样,她还能记得他那件破破烂烂的、藏青色的外衣,晴天是他的工作服,雨天是他的雨衣,上面积满的是各种各样的油彩和各个季节的雨滴。

“但愿我有一支笔,能画出你的眼睛!”

他说过,他给她画过那么多张像,却没有一张画的是她!

“我太平凡,我画不出你!”

她还记得他眼中的沮丧。于是,有一天,他试著画雨、画尤加利树和雨滴。然后,他凝视著她,猛的跳了起来,像新发现似的抓住她的胳膊说:

“我知道你的眼睛像什么了,像两滴雨,每一滴里包著一个梦!”每一滴包著一个梦,只希望它永远不要从枝头跌落,让它悬在那儿,梦也悬在那儿。他,那个他!他画不出她的眼睛,但他却找得到她的梦。

“如果你愿意,把它珍藏起来吧!”

她几乎脱口说出来了!喉咙里的一声模糊低吟,已使她自己惊跳,回过头去,还好,幼谦正躺在沙发中,一张报纸掩著大半个脸。她感激上帝造人,把“思想”深锁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不必担心别人发现,否则,这世界是不是还能如此安宁?报纸放下来了,幼谦的视线射了过来,她有些惊惶,好像犯了什么过失被他抓到了。但,他只是瞪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雨还没有停吗?”他不经心似的问。

“还没有。”她低低的回答。

废话!幼谦想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只有废话可谈了。他努力想著他们有没有谈过不是废话的话,几乎想不出来。除了他向她求婚的时候: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好。”她答应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快,使他连后悔都来不及。娶了她,恭喜之声,纷至沓来,那么美的一个女孩子,你幼谦凭什么娶得到手?但是,她不会笑,她只会倚著窗子看雨。如果雨停了,她不知道又会看些什么了。那对眼睛终日恍恍惚惚的,望著你也像没有看你,你就无法明白她是个真的人还是个幽灵!枉她天生就那么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眼珠,却不会笑。他重新拿起报纸,遮住了脸,一面从报纸的边缘偷偷的注视她,她又在窗前的位子上坐下来了,前额抵著窗户玻璃,他只能看到她那瀑布般披散下垂的长发。他怔了一会儿,又想起今天新来的女职员,描得浓而黑的眉毛,唇膏搽得那么厚,但是她会笑,“咯咯咯、咯咯咯……”如果把这样的女孩子揽在怀里,听她笑得花枝乱颤,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他把报纸往脸上一蒙,闭上眼睛,专心专意的想起那个笑声来:“咯咯咯,咯咯咯……”像只母鸡!

她继续注视著前面。尤加利树,那么粗的树干,那么茂密的枝叶,两旁伸出的树枝把整条公路遮覆住,雨滴从叶子的隙缝中向下滴落。“这是什么树?”她问。

“梦槐树。”“梦槐树?”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槐树倒听说过,梦槐树却有些陌生,转过头去,他的嘴边挂著一抹调皮的笑。噢!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叫梦槐!梦槐树?不像!这树太高大,太结实,自己却太渺小,太柔软!她默默的摇著头,他的手揽在她的腰上,轻声说:“事实上,这树的学名叫大叶桉,又叫尤加利树,是常绿乔木,生长在亚热带,冬天也不落叶,希望你像它一样,终年常绿。”像它一样?终年常绿?听起来像梦话。她望著那高大的树木,树下面有一块石头,石边长出一丛小草,她俯身触摸那株小草,这倒更像她一些,柔弱、稚嫩,那石头呢?像他!不是吗?坚固、不移。她凝视著他,轻轻的念出“孔雀东南飞”中的几个句子:“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潮声19/50

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屋檐上滴下了一大滴雨珠,滴落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碎了。多少的雨珠都跌碎了,多少的梦也都跌碎了!“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这该是多么遥远的事了。“啊!该睡了吧?”突然而来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来,她茫然失措的望望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噢——该睡了。”拉长了声音,她轻轻的答了一句,空洞的声调像跌碎的雨滴。天微微的有些亮了,雨,编织了一张大网,把天和地都织在一起。梦槐用手枕著头,听著那雨声敲碎了夜,望著窗子由淡灰色变成鱼肚白,又是一天即将开始了。和每一天一样,充塞著过多的寂寞。枕边的人发出了单调起伏的鼾声,她微侧过头,在清晨的光线下去辨识那一张脸,宽额、厚唇、和浮肿的眼睛,他没有一分地方像那个他。他的求婚也那么平凡: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好。”有什么不好?他,三十余岁,机关里一个小单位的主管,薄有积蓄,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嫁给谁不是都一样?他和那许许多多的他,不全是一样吗?她从枕下抽出手来,天亮了,应该起床了。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走到窗子前面,首先对窗外的世界一番巡视,雨仍然轻飘飘的在飞洒著,云和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尤加利树在雨和晨曦中,那条伸展著的道路仍然在作出诱惑的低语。“来吗?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

世界的尽头,那是何方?那个他,现在是否正在世界的尽头?伴著他一起走的又是谁?

“我不能和你结婚,”那个他说:“你看,你长得那样漂亮,那样柔弱,而我却穷得租不起一间屋子,我怎能忍心让你为我洗衣煮饭,叠被铺床?所以,梦槐,忘掉我吧!你长得那么美,一定可以嫁一个很年轻而有钱的丈夫,过一份安闲而舒服的生活。梦槐,你是个聪明人,忘了我吧,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她望著尤加利树,那上面挂著多少雨珠。“我爱你,”那个他说的:“所以你嫁给别人吧。所以我不能娶你。”这是什么逻辑?什么道理?但是,千万别深究,“这是人生。”也是那个他所说的:“我们如果结了婚,会有什么结果?想想看,在一间只能放一张床的斗室里,啃干面包度日吗?前途呢?一切呢?我们所有的只是饥饿和悲惨!所以,你还是嫁给别人吧,还是找一个年轻有钱的理想丈夫吧。”“几点钟了?”幼谦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身子。梦槐下意识的看看表。

“七点半。”他跨下了床,打著呵欠,睡裤的带子松松的系在凸起的肚子上,“年轻有钱的理想丈夫”,他是吗?又是一个呵欠,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诧异的望望她,一清早,又看雨吗?除了看雨,她竟找不出任何兴趣来吗?雨,那淅淅沥沥滴答不止的玩意儿,里面到底藏些什么伟大的东西,她竟如此热中于对它的注视。“还在下雨吗?”他懒懒的问。

“嗯。”她也懒懒的答。

真无聊,全是废话。他想,走进盥洗室,刷牙、洗脸、准备上班。必须冒著雨去搭交通车,这该死的雨,下到那一年才会停止?而她,居然会喜欢看雨!不过,今天应该早点去上班,为什么?对了,今天有那位新上任的女职员,“咯咯咯,咯咯咯……”笑起来浑身乱颤,像只母鸡!母鸡,应该是只大花母鸡呢。他微笑了起来,眼前又浮起那被脂粉夸张了的眉眼和嘴唇,还有那些“笑”。

目送幼谦走出家门,她松了一口长气,好像解除了一份无形的束缚。在窗口前面,她习惯性的坐了下来,把手腕放在窗台上,静静的凝视著雨雾里的尤加利树。

“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那个他说,结果,他娶了一个百万富豪的小姐,婚后第二个月,就带著新婚夫人远渡重洋,到世界的尽头去了。

“这是人生。”是吗?这就是人生?她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玻璃又被她所呼出的热气弥漫了。她抬起头,凝视著玻璃上那一大片白色的雾气,想起昨天没写完的一阕词,举起手来,她机械的把那下半阕词填写了上去:

“昨宵徒得梦姻缘,水云间,悄无言,争余醒来愁恨又依然,

辗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字迹在玻璃上停了几秒钟,只一会儿,就连雾气一起消失了。雨滴仍旧在尤加利树上跌落,跌碎的雨滴是许许多多的梦。潮声20/50



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不该和他见面的。

虽然,他的名字对她已那么熟悉,熟悉得就好像这名字已成为她的一部分,可是,她从没有想过要和他见面。是不敢想?是避免想?还是认为见面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她自己也分析不出来。只是,这名字在她心灵深处一个隐密的角落里已生活得太久了,几乎每当她一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属于那名字的一个模糊的影子——就会悄悄的出现,她会和他共度一个神秘而宁静的晚上。这是她的秘密,永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许久以来,他已成为她的幻想和她的一个幽邃的梦。她会很洒脱的批评任何一个她欣赏的作家:

“你看过野地的作品吗?好极了!”

“你知道鹿鹿吗?他对人物的刻划真入骨!”

但是,她从不敢说:“你晓得轫夫吗?他写感情能够抓住最纤细的地方,使你不得不跟著主角的感情去走。他能撼动你,使你从内心发出共鸣和颤栗。”她从不会提的,这感觉是她的秘密。轫夫两个字从没有从她嘴里吐出来过。一次,在一个文艺界的小集会里,一个朋友对她说:“假若你听说过轫夫……”

“哦,轫夫?”她的心脏收缩,紧张使她喘不过气来。她是那么迫切的想知道轫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她逃避得比她内心的欲望更快:“轫夫?我好像没看过他的作品。”她仓皇的走开,懊恼得想哭,因为,她竟然如此轻易的放过知道轫夫的机会。在她的内心里,她一向把他塑造成两种完全不同的形状:一种是年约三十余岁,面貌清癯,眼睛深沉,衣著随便,落拓不羁。另一种却是年约五十余岁,矮胖,淡眉细眼,形容猥琐,驼背凸肚,举止油滑。每当她被前一种形象所困扰的时候,她就会对自己嗤之以鼻:

“呸!谁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于是,后一种形象就浮了起来,代替了前者,而她,也随之产生一种解脱感。她沉溺于这种“游戏”,乐此不疲。有时,她的思想陷得那么深,以致她那个嗅觉灵敏的猫似的丈夫会突然问:“你在想什么?一篇小说?”

“是的——一篇小说。”她轻轻说,迅速把心中那个影子驱逐到那隐密的角落里去,并且武装起面部的表情来。她了解子欣——她的丈夫——虽然子欣是个政客,但他对感情的观察力却异乎常人的敏锐。

子欣走过来,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说:

“你知道,你沉思的时候很美,好像在恋爱似的。”

她立即手脚发冷,内心颤栗。

她知道不该和他见面,可是,这次见面却在毫无准备中来临了。来得那么仓促和突然,使她在惊慌之中,几乎来不及遁形。那天,她和子欣去参加一个官场的应酬,在座的都是子欣的朋友,子欣带她去,多少带一点炫耀的意味,他会对人介绍她说:“来,见见我的作家太太,她就是杜蘅,你不会没看过杜蘅的作品吧?”每当这种时候,难堪和窘迫总会让她面红耳赤,于是,她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孤独而无助的小女孩,急于找地方逃避,却无处可以容身。如果再碰到一两个附庸风雅的客人,对她的小说作一番外行的恭维,她就更会张惶失措而无言以答了。

这晚,就是这样的一个场合——主人吴太太忽然带了一个男人到他们面前来。“我来介绍一下,”吴太太微笑的说:“这是林子欣先生和林太太,林太太你一定知道,就是女作家杜蘅。这位是李轫夫先生,李先生也是位大作家!”

轫夫!这名字一触到她的耳朵,她就浑身僵硬了。本能的,她打量著这个男人:他决不是她想像中的第二种,却也不同于第一种。瘦长条的个子,鼻梁上架著一副近视眼镜,整洁的衬衫敞著领子,露著那大粒的喉结。眼镜片后面的一对眼睛是若有所思的,却炙热的燃烧著一小簇火焰,火焰的后面,还隐藏著一种深切的落寞。她紧张得近乎窒息,模糊中听到子欣在说:“久仰久仰,我看过您的小说,好极了!”

她知道子欣从没有看过他的小说,这使她为子欣的话而脸红。他答了一句话,她竟没有听清楚是什么。然后,他的目光接触到她的,就这一接触之间,她知道他们彼此间发生了什么,她恐惧,却又觉得理所必然。她的心像是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而还在继续的飘坠著,飘坠著……永不到底的飘坠著。一阵酸楚的感觉爬进了她的鼻子,她头脑昏沉,而眼眶润湿了。他没有对她说什么,只热烈的望著她,微微的点了一个头,他不必说,她已经了解了,她猜想,他也了解了。这一刹那间所发生的使她惶然,或者他也如此。她听到他在和子欣说一些虚渺的应酬话,而子欣却反常的热烈,固执的说:

“星期六请到我们家晚餐,一定要来,你可以和我太太谈谈小说和文坛趣事!请一定来!”

“哦!很抱歉……”他犹豫著。

“别拒绝!一定来!”子欣坚持的说。

他看了她一眼,她始终无法说话,甚至无法挤出一个微笑,她看到他颤栗了一下,立刻掉开头,仓促的说:

“林先生,我一定准时来!”

他走开了,去和别的客人谈话。她也卷入了太太集团,装著热心的去听那些关于孩子,关于打牌,关于衣料和化妆的谈话。她心中是一片渺渺茫茫的境地,容纳的东西太多又太少,她不敢抬头,怕自己的眼睛泄露了秘密,更怕另一对眼睛似无意又似有意的搜索。

星期六,他准时来了,而子欣却迟迟未归。她在过度的紧张和昏乱中迎接他。他们坐在客厅中,彼此默默注视,时间在两人的凝视中冻结。虽然谁也没有开口,他们却已交谈了过多的言语。好一会儿之后,他轻轻的说:

“你的小说一如你的人。”

“是吗?”她慌乱的说。

“是的。”他注视著她:“只微微有一点不同。你的小说中总有三分无奈和七分哀愁,而你的人却有三分哀愁和七分无奈。”她悚然而惊,他的话刺进她的内心深处,一针见血的把她分析得纤毫毕露,似乎比她自己分析得更清楚。没有人能了解她那镇定的外表后面,藏著一颗多么怯弱畏羞的心,也没人能体会到她比一般人都细腻而容易受伤的感情。她始终像一只把头藏在翅膀里的小鸟,深深的躲藏著,害怕别人会伤害了自己,却妄以为自己那脆弱的小翅膀就能抵御住所有外界的力量。她生活在子欣的旁边,那夫妇之情早已像一口干涸的井,但她无力于逃出这环境,只一任岁月从她的手中流过,无可奈何的、被动的,让生命的浪潮推动著。

她给了他黯然的一瞥,他沉默了。看不到的情愫在他们身边流动,她知道,她再也逃不出去了,她一直害怕被捕获,而现在,她还是被捕获了。她望著他,他的眼睛在清清楚楚的对她说:“别害怕,别逃避。”她的眼睛立即答覆了:

“我想要,但我不敢。”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去,他手上握著一个茶杯,杯里那橙色的液体迎著落日的光而闪耀。她瘫软在椅子里,注视著杯上的反光,那绚丽多变的彩色,一如这繁杂虚幻的人生。好一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

“你结过婚?”“是的。”“她?”“在美国。”“为什么?”“她喜欢那种热闹而奢华的生活,那儿有她同类的朋友,她离不开跳舞和享受。”“你们结婚多久了?”“十五年。——你呢?”

“十年。”“都够长了,是不是?”他的眼睛闪著异样的光。

“足以让我们从一个孩子变成大人,足以让我们从幼稚变成成熟,可是,成熟往往来得太晚。”她说,一瞬间,有些儿泫然欲涕。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他了解得和她一样清楚。他们之间是永不可能的,该相遇的时候,他们没有相遇,而现在,“相遇”似乎已经多余了,变成生命上的“外一章”。子欣及时归来,打破了室内那种令人眩晕的沉寂,也打破了两心默默交融的私语。他大踏步跨进室内,故意大声而爽朗的笑著说:“抱歉抱歉,一个会议耽误了时间,让客人久待了!不过,李先生和内人一定很谈得来的!”

她不由自主的望望子欣,子欣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那份爽朗太近乎造作。随著她的眼光,子欣给了她狡狯的一瞥,好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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