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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庭娇-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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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也探究地看向沈羲。

    沈羲点点头,算是确认这画主身份了。

    “这幅画就是我那位故友生前所作。”毕尚云将画放在茶几上,“她画这幅画的时候是十六岁,画完半个月她就死在了相国寺后的小胡同。她与安国公世子徐靖的婚期就在来年春上,所以她的父亲张解,当时就给她取了字:润玉。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它吗?”

    说着这话的他看上去也一派温润如玉的样子,甚至乎嘴角还带着丝浅浅的微笑。

    沈羲静坐不语。霍究安份地环胸当他的石雕。

    只有萧淮在慢条斯理地回应:“一般来说,一个男人对死去多年的女子的遗物还收藏得如此妥贴,如果不是心仪着她,那就一定是心恨着她。就是不知道太傅是哪一种?”

    毕尚云哈哈笑起来:“外人盛传寄寒把媳妇儿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世人诚不欺我。”说完他敛了笑,又说道:“只不过,这两种我都不占。我对这位故人的心情,还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他这一说,就连沈羲也微微愣了愣。

    ————————

第485章 密室之内(一)() 
她并没有认为自己该被所有人喜爱,她又不是金元宝,讨厌她的也大有人在。但是毕尚云在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情况下连收藏了她两幅画,难免就让人有些多想,所以萧淮的反应是情理之中的。

    而他就算说是恨她她也不会太意外,因为毕竟他帮着温婵谋害她,又对徐靖抱有杀心这是事实。

    但他说两者都不是……

    “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女子,能与太傅大人有什么渊源?”萧淮顺着他的话把大家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如果你说的是燕京张府的张解、秦永定年间的首辅的女儿张盈,那么据我所知,张家对女儿管得甚严,应该不至于令得祈老先生犯下灭族灭国之罪。

    “而且,祈老先生也并非成亲王府有名册在录的郡王之一,按说不会跟张小姐有什么交集,老先生这话让人费解。”

    这声祈老先生如石破天惊,终于在毕尚云闲适的脸上炸破了一丝裂缝。

    他眼里凌厉光芒与烛光一起跳跃,恍惚间屏息了半刻才恢复回来。

    “这么说来你是想起来了。”他看向沈羲,“那很好。”

    既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沈羲也就直说了:“我记得赫连皇室极少有血统被乱的事情发生。虽然私下里也偶有宗室子弟在外遗珠的先例,但像成亲王这般直接把你们带到王府的到底少见。不知祈老先生跟成亲王府的渊源从何而起?”

    她也不指望他能回答。

    眼下他把他们堵在这里,自然是有些恃仗,而且话还是他先挑起头来的,她不问问显然都有些说不过去。

    毕尚云笑道:“矮子面前不说短,世子妃这可是揭老夫的短了。”

    沈羲也答得随意:“祈老先生胜券在握,眼下我三人几乎成了你五指山下的孙悟空,想来您不吝赐教。”

    毕尚云又笑起来,说道:“果然不愧是张家的小姐,就凭你这份冷静,我也要敬你三分。”

    沈羲扯了扯嘴角。

    他说道:“你既然认出了我来,那么应该记得当年同我一道入府的还有一个人,我唤她作姨母,她对外公开的身份也是老太妃的远亲,事实上怎么回事,就不用我多说了。

    “至于我们为何会到王府,”说到这里他顿一顿,看过来:“说起来还得拜令尊所赐。”

    “家父?”沈羲眯了眼。

    “对。你的父亲张解。”他说道,“你自幼有才女之名,想必听说过永定元年发生的那件事。”

    永定元年……沈羲思绪立刻飞回了那一年。

    永定元年她七岁,那年她的祖父虽然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当时还在世。

    张老先生忧国忧民,将振兴秦室为己任,深为日渐尖锐的种族冲突而忧虑,甚至还曾起过让她嫁入拓跋人家的念头,虽然因为并没有找到比徐靖更令他心悦的人选而作罢,但得闲时却常与他们兄妹以闲话的方式说起政局。

    所以她当时年龄虽小,但是朝中发生过什么大事却还是记得的。

    那年永定皇帝——也就是她的表姐夫刚刚登基,皇帝宅心仁厚,怜恤子民,一上任便提了时年任大理寺卿的张解进内阁,共同颁布了一系列律法,其中就包括缓和拓跋族与赫连族之间矛盾冲突的鼓励两族通婚的法令。

    为此他甚至还下旨给几门贵族之间赐了婚。

    其中的赫连贵族们大多是趋于没落的人家,如今能够为皇帝所用,他们也不曾计较那么多。

    但当时朝中却还有些臣子是支持永定帝的另一个弟弟上位的,虽然最终行动失败,但因看皇帝仁慈,私下里便煽动起赐婚之中的吴国公府阻挠变法。

    他们自然也未敢明着与朝廷斗,只是私下里借着婚事百般地刁难身为另一方的人家。一开始对方尚且隐忍,但几次刁难下来,终于发展到武力交锋。

    那年的中秋夜,离皇帝登基不过半年时间,西城门内因为互殴而对方死了二十来个人,当中包括新郎本人。原本一桩好好的喜事闹成了丧事,对方的老太太还因此气绝身亡,当天夜里对方家里就联合其余势力闯到吴国公行凶。

    吴国公府虽然早有防备,但是也损失惨重。

    永定帝在早朝上勃然大怒,无疑这场纷争使得各族矛盾更加激烈,于是他下旨把吴国公爵位削了,而后又命张解亲自去安抚另一方。

    接下来数月朝局都有些紧张。

    直到张解请奏朝上颁布新法令,命三族通婚自宗室子弟开始,以身作则,各王府须得至少有一名子弟与外族女子明媒正娶地通婚,而顾虑到赫连贵族们血统观念根深蒂固,恐动作太大乱了龙脉后形势难以控制,因此宫中倒是暂未纳外族女子为妃。

    而贵族之间则并未有再强制法令,但凭自愿,这场风波才又逐渐平息下来。

    而张家当时也主动为张煜向拓跋族的高级将领府上求婚,但拓跋族里能够混上高位的都是胸襟宽广的人物,知道张家对待三族矛盾的态度,因此反倒不愿意明目张胆地占张家便宜,于是以张公子尚且年幼,不宜心急而婉拒,只与张家旁支订下婚约。

    “正是因为有了张解主张的让宗室以身作则,须得选出一名子女与外族通婚的法令,那年成亲王府才会在斟酌之下,作出选中次女赤衍郡主祈蔚风嫁去拓跋族的决定。而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才注定了我后来要走的路。”

    毕尚云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又出了声。

    在那停顿的时间里,他仿佛也回到了过去,语气之间充满了明显的沧桑。

    祈蔚风是成亲王的次女,为刘侧妃所生,那是个活泼而且也有些娇蛮的女孩子。

    “祈紫钰是嫡女,而且当时已经与勋贵世子订了婚,就是不如此,她当然也不会去嫁给她心目中所鄙视着的‘下等人’,成王妃也不会让。但刘侧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敢跟成王妃对上,然后就找到了我们。”

    沈羲略感意外:“刘侧妃如何会知道你们的存在?”

第486章 密室之内(二)() 
毕尚云面上有了讥嘲:“成亲王风流成性,但对我母亲倒是始终不曾冷落。

    “以至于他情愿与我母亲生下了我,并且一直将我们养在市井之中。

    “成亲王妃精明霸道,他要瞒着她常常出来,府里这边又如何做得到一点风声不漏?

    “况且我姨母也不是个好打发的。

    “于是,他便借刘侧妃娘家有些难事之便,许了她些好处,让她在王府里替他遮瞒着。

    “我记得在城西瓦头胡同——也就是你们查到的道观背后的那条胡同,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成亲王之外的所谓赫连贵族,也就是趁着成亲王出京伴驾巡视去的时候,私下里登门来的刘侧妃。”

    他微笑着低头啜了口茶,这姿态看上去竟透着十分优雅。

    然后执了杯子在手,玩味地转动着道:“这位贵族出身的侧妃,见第一面就让我在地下跪了两个时辰。

    “我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家里又是铺的极好的青云石磨就的地砖,你一定不知道,那小膝盖硌在地上的滋味可真难受。

    “但姨母平日在下人们面前娇横无比,在她面前却连大气也不敢出,我也不敢动。

    “两个时辰她才想起我还跪在旁边,唤我起来,我已经站不直,顺势又跪在她脚下。她就笑道:看来还真是个贱种,想跪,那就跪吧。

    “我只好又接着跪。

    “一直跪到什么时候我也忘记了,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膝盖火辣辣直疼,肿得已经连手指头碰一碰也不能够。

    “以至于,到如今为止,我这老腿还会时不时地作痛。若不是常年服药,也许早就与一般老朽无二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手里杯子也在桌面上传来轻微但是清晰地一响。

    他幽幽看过来:“张小姐,你说,人真的生下来就有贵贱之分吗?”

    沈羲怔忡。

    在这个问题之下她竟然有些失语。

    她并不认为有些人生下来就格外高尚些,有些人天生就特别低贱。

    在她两世生涯里,她救过温婵那样血统不纯的受欺压的弱女子,看不惯血统不纯的晏绥被人毒打,没有把庶出的沈梁当成活该仰她鼻息的外人。

    更没有觉得身份地位都高,但是行事却完全悖离仁义道德四字的韩家人就多么受人尊敬。

    可是她仍然不能否认,在她成长这一路里,她仍然凭着良好的出身对外族人的遭遇而麻木忽视过。

    她并不是心里仅仅只有善念的菩萨心肠。

    在所有人都觉得赫连贵族身体流着的鲜红血液高人一等的时候,她也一面反思着祖父说及的那些矛盾,一面却也享受着这些尊荣,有着连她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出身优越感。

    而她所拥有的那些看上去的善念,其实于她的身份带给旁人的伤害来说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毕尚云也没有等待她的答案:“那个时候起我就被刺激得对贵贱两个字有了最原始的反应。

    “我开始知道原来哪怕我长着与赫连贵族们一样的眼睛鼻子,哪怕我们不缺钱花,也哪怕我外祖也担着小官职,可是出身两个字限制了我这一生所能达到的上限。

    “我开始明白,顶着血统不纯的身份,又或者因为我母族是拓跋人,我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像刘侧妃那样高贵地活着,更不可能越过你们。”

    沈羲沉默。

    她竟然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

    就像是她刚来到沈家时,各处擎肘也曾令她感到过消沉。

    如果这世间给予一个人的空间是足够深和广的,那么不会有人会感到压抑愤怒。

    可偏偏人世间就有等级之分,而且能够不被这规则约束的人少之又少,就连面前的毕尚云,他能够活到这样的地步,最终也还是没有冲破这个规则——

    他依旧是在为改变这个等级规则的排列而奋取。

    所以他跟当年的赫连贵族们并没有什么两样,无非都是只愿做踩人的那一个,而不愿被踩。

    “所以说,你们进府实际上刘侧妃的主意?”她问道。

    “诚然。”他点头:“只有我认祖归宗,府里的嫡庶子女们才不用沦为那个与他们眼里‘下等人’联姻的人,同时让他们能够对皇帝有所交代,他们所有人也才能继续保持高贵的血统。”

    说到这里他又低笑起来,“刘侧妃带我回王府,为的是她自己和她的儿女。所以你在成王妃面前替我解围,在我看来也是可笑的。

    “你和刘侧妃一样,都只不过是以善念为由,往你已经够高贵的身份上再描上一层美丽的金粉罢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她是拿我来解困,而你是拿我来装点身份。

    “一个善字可以让你变得更耀眼,更夺目,如果你与我有着利益冲突,当事情可能波及到你和张家的时候,你还能义无反顾地帮我说话吗?”

    “你不会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所以,对于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来说,施善哪里是因为我真正需要伸手?只是因为你们内心都有所图而已。

    “谁会甘心被利用?我也不甘心。

    “如果不是张解请奏颁布的那道联姻的诏书,我仍然可以住在西城过着安适的日子。

    “你说,张家的结局算不算罪有应得?”

    他语速始终保持着平缓,说到结论时手指头甚至还有节奏地在桌面轻敲着。

    沈羲虽然惊讶于他的偏激,但仍然不能不佩服他在说及王府往事时的镇定。

    温婵跟他比起来果然不算什么。

    “老先生考虑问题的思路果然非我等人所能及。”她笑了笑。“不知事情后来怎么发展的?”

    毕尚云玩味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刘侧妃自打来过那么一次后,时隔三年,到我七岁时,也就正是那诏书颁布之后的第三个月,她以皇上主张三族和平为由煽动成亲王将我接回府里认祖归宗。

    “然而我进府之后成王妃却以我为奸生子不应入宗谱为由而坚决反对。

    “不得不说刘侧妃还是有些手段的,在我进府之前,成王妃居然压根不知道有我们母子这号人。

    “事情僵持了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暂且留下来了。”

    ————

    吐血,今天第一更1999个字

第487章 密室之内(三)() 
“我隐隐地察觉到成亲王府内宅开始有了外人难以察觉的裂痕,内宅表面上的平衡被打破了。

    “刘侧妃要让我归宗,因为嫡子与庶子还有祈紫钰他们绝无一个可能接受与拓跋人婚配,要避免牺牲祈蔚风,就只能让我姓祈。

    “但此事与成王妃关系不大,世子和祈紫钰已订婚,嫡次子没谁敢打这个主意。

    “在动摇不到她的根本的情况下,她并不希望多个人在府里碍她的眼。

    “她也不希望我这个从天而降冒出来的庶子还能分成王府一份家产,能够跟她的子女平起平坐,来日还有另外开府的资格。

    “可是另外一位侧妃胡氏也非等闲之辈,她从刘侧妃面临的困境上也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处境,便与刘侧妃明里暗里地联起手来,成王妃一时也拿她们无可奈何。

    “然后,我姨母就死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目光有些幽深地看向前方。

    沈羲感觉不到他在想什么,一个历经数十年风雨的人,在喜怒不形于色六字上实在已可有过人之处。

    “后来,就剩下我单枪独马地在王府生存。

    “姨母的死因没有被大肆宣扬,但成王妃却因此妥协了。

    “有时候我看王府下人们常为了几个钱而汲汲营营,竟然会十分羡慕他们,因为我并不缺钱。

    “我外祖家道殷实,我姨母也是正经的富家小姐。

    “只不过有钱不等于有地位。

    “我想能够用钱就能买到的心里充实安乐,那是多么简单幸福的事情。

    “可是我有钱,却买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屋里静下来。

    沈羲看了眼萧淮霍究,萧淮示意她继续,霍究则在暗里示意侍卫什么。

    她微微点头,又说道:“你后来在王府过得怎样?后来那几年,为什么我没有再听到关于你的消息?你去哪儿了?”

    “我在王府过得如何,哪怕你并没有亲眼看到,应该也猜得出来。不然,就不会有这副岁寒三友图了不是吗?”

    不过片刻的工夫,毕尚云已经神色如常。

    “知道我为什么说对你的心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吗?”

    沈羲没吭声,但隐约竟察觉到了一点。

    他说道:“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逐渐明白的。

    “你们这些所谓的赫连贵族最可厌的,就是那种无处不在的盛气凌人。

    “你看看你,哪怕不再是张家小姐,这做派,这姿态,仿佛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你们张家几百年里几起几落,到了张解手上又变得一时风头无俩,以至于皇室宗亲都得巴结到你们头上。

    “那时候在我眼里看来威严如同王母一般的成王妃,以及在王府趾高气昂的祈紫钰祈蔚风,她们都在不落痕迹地讨好你,你的出现,很难令我不好奇。”

    沈羲皱起眉头。

    昔年张家大权在握,祖父又桃李天下,张家大秦的确有一呼百应之势。

    成亲王府虽然是宗亲,但毕竟只掌着个宗人府,与永定帝又已经隔了辈,在呼风唤雨的张家面前,他们哪里能当真端起王妃郡主的架子?

    这些道理当年她不曾深想,但后来年岁渐长,当中利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成王妃当初央她做的那幅画,何尝不是向肖氏讨好之意?

    他说的这些,倒也不算夸张。

    “之后呢?”她说道。

    “我常常见到你,但你可能看不到我。”毕尚云说,“起初我只是想看看你是谁?

    “后来发现你居然出身高贵到让我仰望的的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理。

    “——我是极厌恶你的,但凡与刘侧妃一样流着赫连人纯正鲜血的人我都厌恶。

    “世人都说你美,说你是真正的贵女,我却想把你那张从不曾掩饰着喜怒与从不曾显露出心底阴暗一面的面孔扯碎。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真正心地纯良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真正地想要帮助弱者?

    “每个人都应该是邪恶的,只不过有些人伪装得好,有些人装的功夫不到家罢了。

    “而让人好笑的是,你带回个温婵,分明也只是为了给自己脸上添光,却被人夸得你如同圣洁的冰玉。

    “但我明知道我厌恶你,更知道你的存在更大程度地提醒着我的身份,我反倒对你愈发关注——

    “这不是什么仰慕之情,更不可能发生成为儿女之情,我只是在借由你刺激着我自己,我离真正的自由和尊贵还差着多远距离。

    “你的高高在上,你的众月捧月,你的随心所欲以及要什么有什么,仿佛都成了我前进的标杆,它时刻在提醒我,我要多努力,我要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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