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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当年下放的山区的医院,有个过了三十岁尚未有对象的上海女人,医院里的人都说她是“小资产阶级小姐”。她在白色的的确良衬衫里面直接戴了个胸罩,而没有跟当时大多数女人一样里面穿一件汗背心,那胸罩的轮廓明显地从衬衫里印出来。但我就觉得她那样比穿男人汗背心的女人好看。
那时候,我发现凡是在生活上比较讲究一点的人就很容易被视为“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一旦被归入到“封资修”类,问题就严重了,因为那就意味着脱离劳动人民,更严重的说法就是背叛无产阶级。可是我不明白的是,那个穿胸罩而不穿男人汗背心的、被视作“小资产阶级”的上海女人当年也是每天和所有的劳动人民一样去上班的呀;而我这个“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和“追求小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的小女孩,却是头颈里挂着钥匙生煤炉煮饭帮妹妹洗尿布什么家务都做的呀,怎么脱离劳动人民了呢?
其实回想起来我童年的那些“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和从这种思想里滋生出的对某种生活、某些东西的梦想和喜爱,也就是现在国内属于“时尚”的那些内容。然而,不管是昨天我们批判的还是今天我们崇尚的东西,来到加拿大发现只不过都是人家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而已。比如,在海滩上享受着日光浴的一对男女,那画面像我们常常在电影里看到的一样浪漫,但是很可能他们昨天已经失业了。不过在我们看上去那画面是很“小资”的呢。
我家原先住的公寓楼下,有个高高胖胖的女人叫玛丽亚,一到夏天就坐在花园的小桌子上点起蜡烛,或者打电话或者约来朋友聊天。有时她在厨房里忙活,园子里并没有人,蜡烛也是点着的。玛丽亚是个典型的加拿大的劳动妇女,她常常是骑着自行车出入,我几乎没有在大楼下面的泊车场见过她。但是她喜欢点蜡烛,并不是在什么特别的日子或者举行派对的晚上。连我的三岁女儿从我家阳台上一看到楼下小花园里的烛光,就说,“光芒”在家里。女儿在两岁半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玛丽亚和园子里的烛光在一起,就给了她一个别致的名字———光芒。而玛丽亚的烛光则是她的劳动人民生活中一部分家常内容而已。
“小资女人”与霉干菜红烧肉及其外婆
在中国点蜡烛不是为了照明的女人往往有“小资”嫌疑,而一旦“小资”,就有点脱离劳动人民的意思了。在以前你被认为脱离劳动人民是件可怕的事情,但现在说你脱离“劳动人民”在中国社会就不是那么可怕和担心了。所以有很多人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小资”。不过事实上,以我这个曾经在别人眼里是“小资女人”的体会来说,小资女人在背地里往往是很勤劳的。最近,我跟国内一位时尚女性刊物的编辑在网上有这样一段对话谈到“小资女人”:
YX:我说其实小资女人很勤劳,小资女人常常在人背后是很劳动人民的,因为她们往往不是大款太太或小秘,她们基本上要自力更生,她们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肆无忌惮地达到自己的梦想,她们喜欢的情调优雅需要自己花心思也花力气去达到,你说呢?
风背阳光:对,完全赞同!你这个完全可以写个心灵氧吧的稿子给我。小资女人的奢侈是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出你的奢侈。
北美不讲“小资”(5)
YX:我脱下胶皮手套看到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那绝对不是小姐太太的粉嫩的手啊,只有劳动人民才有这样暴突的青筋哦。
风背阳光:呵呵,我看到自己的手也会这么认为。
YX:不过,小资女人一定要赶紧在干了活之后,把可怜的手浸泡在温水里,加点白醋之类,再用可以去角质和软化手部皮肤的护理霜揉搓按摩,然后再涂上专门的膏体。这事后围绕着手的额外工作就不像劳动人民了。这可能就是“小资女人”与真正劳动人民的不同吧。
风背阳光:偶可能属于劳动人民。
YX:根本上也是。哎呀,我必须离开一下,有股焦味了……
我不得不中断网上聊天,因为炉子上正在炖霉干菜红烧肉。忘记在哪个刊物上看到一篇文章讽刺“女小资”的文章,文章说某女小资如何表面装优雅,半夜里偷着起来吃红烧肉。由此看来红烧肉跟“小资”是很不相称的。
霉干菜红烧肉在中国的江浙一带是典型的劳动人民过年吃的菜肴,也是我的外公最钟情的菜肴,每顿饭都离不开的。但外公在那个年代是算不得劳动人民的,他在上海法租界的一间旅馆里做中西餐厅的总管,娶了个二十九岁的老姑娘。老姑娘在家是独生女,清高孤傲,细长柳眉,眼角上挑,朱唇微闭。这个在冬天总是把双手插在袖笼里的女人出嫁以后,就放下小姐的架子,常常替外公煮红烧肉了。我没有亲眼见过外婆,她去世得早,我只是见过她的照片和樟木箱里包括袖笼和旗袍在内的遗物。我想像过她系着围裙煮红烧肉的样子,和她照片上的清丽、还有樟木箱里的遗物是不怎么搭调的,但是我似乎还是可以闻到外婆煮的红烧肉的浓香。说实话,我喜欢煮红烧肉的外婆超过双手插在袖笼里面孔冷艳的那个上海大小姐。
亏得温哥华能买到各种中国作料,使我住在北美还能够经常吃红烧肉。以那篇讽刺小资女人的文章看来我现在真的很不“小资”的。其实坦白说以前在中国被人家当做“小资”的时候,我的冰箱里总是有一锅红烧肉的。钟点工怕麻烦,做起来慢腾腾,两个钟头都折腾到那锅肉里去,算算给她的工钱又够两锅红烧肉了,就在给时尚杂志写文章的间歇自己烧吧。
北美不论领子颜色(1)
我刚来的时候,给国内的同学打电话,说起这里的人生活都比较朴素,不像国内的人那么讲究那么攀比。同学是一家出版社的总编,一直在跟我说,这两年“小资”的书在国内很走俏。同学眼里我是很小资的。听我电话里那么一说,就试探地问:他们是不是都过得很蓝领啊?可能同学的潜台词里也有你的领子是啥颜色啊?
当时,我觉得同学好有推测力,一下子就说到位了。其实,同学弟弟一家人也在加拿大,应该多少对加拿大的情形特别是新移民的生活略有所知,但听同学的口气总是雾里看花,显然同学从弟弟尤其是弟媳那里打听不到确切的情况,但从弟弟说温哥华的生活费用太高而搬到比较寒冷的省份去,便也可猜测一二。这也难怪,华人多好面子,出国者潜意识里难免都有点将来衣锦还乡的心理,可惜大多数新移民出国前都是白白的领子,甚至金灿灿的领子,来了加拿大后领子颜色变深了,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过住久了,再听到国内的人说什么蓝领白领就觉得怪怪的,和北美的感觉格格不入。
前几天,和我曾在新移民英文班里一起读过书的艾米打电话来,说起她先生如今在打两份工。艾米的先生除了自己的母语中文外,还精通西班牙语和英语,又在本地完成了酒店管理专业的课程,再加移民加拿大之前早就有了多年的海外生活和工作经验,便在本地的HOTEL里谋得份每天西装革履的体面工作,衬衫的领子当然也总是白白的。可是算下来一个月的薪水扣掉税也才一千多元,付了房租也就所剩无几,做太太的不免有点着急。不久她先生就又在这份工之外找了时间上比较弹性的第二职业。接着艾米就很羡慕我的先生做厨师,说厨师在这里工资高,不愁找工作。
其实,我当初刚刚知道他是个厨师,也在心里很是说服自己一番。就是现在我也不怎么坦白地跟国内的亲戚说他的职业。想起那时在上海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淮海路摩登大楼顶上一间泰餐厅的老板,整日西装笔挺,身上散发出一股幽幽的POLO香水味道。可就那时也有人讥笑我,你找来找去不就找了个卖饭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老公在加拿大不过就是个厨师,也不是什么老板,还不定说我什么呢。至于说蓝领白领,总归是算不到白领里去吧。就连我父母也是来加拿大探亲后,才明白女婿是做什么的,本来他们一直延续着对他上海的印象,怎么也是个劳心者治人的,而不是劳力者治于人的。
艾米听我上述一席话哈哈大笑,说在这里谁管领子是什么颜色?只要凭自己的能力MAKE MONEY,别是种大麻的就好。她说自己现在不爱跟国内人说那么多,累!其实就是观念不同,思维方式不同。当然主要是因为身处的环境不同。就说我老爸老妈,在这里住了些时间,也在早上散步的公园里从其他新移民父母的口中知道了什么,回来就感觉自己的女婿有这样一门手艺还真不错,也不在乎女婿的领子颜色怎么样了。但如果当初他们要是知道女儿要嫁的是个厨师,他们会不会赞同这门婚事也不一定呢。(千万别让老人家看到拙文,他们准不高兴,说我贬低他们。)
想起另一件事。有次婆婆来电话说让我联系一下在美国银行里的她的朋友的儿子,让人家帮我先生也调到银行里去工作,别总是干厨师,毕竟是粗活,又累又没面子。老太太还说儿子要面子,不好跟他直说,要我做做工作。当我跟先生一说,他的笑声差点儿没把那屋顶的积尘震下来。我若是真的按老太太的意思去找人家,可真是搞笑了。
其实,我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总想劝先生改改行,但是最后算下来都不如做厨师可以到手的薪水。在MONEY面前,我只好认了。以后我发现当我跟老外说起我先生的职业时,尤其是知道他是做泰餐的大厨,他们都是“哇———”的一声长长的惊叹和一串赞美,一脸很看得起你的表情,他们说烹饪是很艺术的工作。这回该轮到我暗自“哇———”了,没想到我们华人和老外在职业高低贵贱上的看法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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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不论领子颜色(2)
去年我上过一个职业培训班,授课的老师有一天很激动地在课堂上告诉大家明天中午的12点钟,她一定要赶回家看电视,因为她的先生要在一档烹饪节目里表演。原来他的先生是做非洲餐的厨师。她希望我们学生也会在电视里看到他的先生。那种自豪感真是溢于言表。她还告诉大家,做厨师体力上要付出,所以她只让他做PART…TIME,家里的经济主要是她支撑。但是她宁愿打三份工,也要让先生坚持他自己的专业。我当时很吃惊老师居然把她先生的工作看得比自己所从事的更专业。
课程结束的聚餐会上,老师就带了一大盆她先生做的肯尼亚炒饭让我们品尝。
肯尼亚炒饭在我的味觉里,是比不得我们随便打两个鸡蛋放一撮葱花的家常炒饭更香的,不过那是口味问题,但不管我和我班上的中国同学爱不爱吃,我得承认老师先生的炒饭技术是专业的,那米粒愣是一颗颗能站得起来,不像本人炒的都黏成一团。更令我原有的心理定势受到震撼的是,老师面对班上一半有硕士、博士学位的学生竟毫不掩饰她对自己先生作为厨师的自豪。这和我们华人通常的职业概念与社会地位的等级观念明显是不同。让我想起国内有句口号“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实在是因为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才会喊出这样“不分”的口号;就如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实在是因为常常不平等,就特别要呼吁要强调。但平心而论,加拿大人的生活态度和看待人的目光,比起国内是要朴素许多,表面来看贫富的悬殊并不那么明显,你甚至根本看不出来人家有钱还是没钱。时薪100元的人和一个钟点8元、10元的打工族,表面上并无什么差异,人家也不会因为单位时间里比你高出十倍的工资而看你不起,至少不会让你明显地感觉到。不像我们的同胞常常会把自己的优越感或对他人的歧视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有家夫妻档的小餐馆,常常有位朴素的老妇人去那里吃一个几块钱的午餐,同小餐馆的老板和老板娘聊聊天,并非看出她有什么特别,只知她也在外面打工,靠自食其力。突然有一天老妇人召集了儿女们来聚餐,并宣布遗产分配。原来她竟然是加拿大一家大银行的大股东呢。
当然,在北美的主流社会里,是不是人们对职业与社会地位的高低贵贱的感觉就真的无关乎领子的颜色,其实也没有那么纯真。凡有人的地方总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歧视,只是一般“老外”表现得比我们华人要更含蓄更礼貌一些。他们不大吝啬给别人送上鼓励与赞美之词,彼此聊天时,他们往往会对你所从事的工作表现出兴趣与尊重,GREAT,INTERESTING,是他们常用的词语。也许这种话也是廉价的,但你的感觉总比别人对你不屑一顾要好吧。在国内时有一位白领小姐跟我说,她是不会跟一个下岗女工一起逛街SHOPPING的,哪怕她是自己的姐妹,因为收入不同,对生活的品位要求就不同,自然就逛不到一起。道理是有一点的,不过加拿大人恐怕不会这样直抒胸臆。再说,加拿大人比较崇尚自然简朴的生活,即使身价BILLION,可能只是戴一块10元的电子表,并不在一眼可以看到的东西上明显地与他人分出个高下。这种超越一般物欲的北美风格也使得北美人的眼光不那么势利。时常听到华人朋友说,在自己同胞的圈子里比较累,因为同胞们喜欢攀比,攀比中就难免势利的猜度与对待。而且我们原本比较含蓄的文化在这一点上就不怎么内敛,常常那势利的眼光会让人感觉像刀子。
有一点,北美人不那么讲究领子颜色,可能也因为蓝领与白领在薪水上并没有很显著的分别有关,甚至很多蓝领的收入要高过白领。记得我初来时在新移民英文班里,老师发了几张有图画的讲义,让大家了解加拿大对各种职业的称谓,其中有一幅图上是个穿着工装的男人在装卸垃圾,同学们就看图说话想当然地说“GARBAGE WORKER”(垃圾工人)。老师赶紧纠正道,可不能这样说,应该叫“SANITARIAN ENGINEER”(卫生工程师)。同学们大笑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个工作的收入很高,并不是很容易得到的职位呢。有人说,你看,那些倒垃圾的有几张华人的面孔?言外之意,你不是主流的人还做不到那份工作呢。还有我们常常看到修路时向行驶车辆举着牌子的加拿大女性,听说她们的时薪是一个钟点四十多元呢,和教师的时薪差不多。我一个朋友在一家华人报纸当编辑,她说报社所在的那栋大楼里的清洁工每个月的薪水还高她很多。还有个朋友在电台做主持,可主持之外的时间则在一家店铺站柜台。主要的收入还是来自站柜台(虽然也不高)。当然,若是在主流媒体那就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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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不论领子颜色(3)
因为大家找工作困难,有份工就不错了,也就顾不得领子颜色了,所谓“饥不择食”。事实却也不尽然。UBC(加拿大著名的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有不少去高级的西餐馆做侍应生,因为可以拿到很高的小费,据说最少一天也有七八十块。我的一位老师说他的侄子UBC毕业后,却在温哥华HOTEL做行李员,穿着制服站在门口帮人家拉车门、提行李。小伙子一表人才,让我们华人的家长看起来真是可惜了。但他很快乐,因为收入高过他去做专业工作。
这让我想起国内曾经狠批过的“脑体倒挂”,一时有点糊涂。
尽管北美人不那么在意别人领子的颜色,但并不等于领子没有不同的颜色,只是移民多了,移民原本的身份、职业来到这里大多是被颠覆的,领子的颜色也就模糊了。
事实上加拿大从最初就是个移民国家,在亚洲移民潮之前主要移民来自欧洲。我的一位老师28年前从英国来,她是个陶艺艺术家。她的办公桌上就放着她自己做的陶瓷花瓶,但并不用来插花,里面插满了各种笔和尺子。问到放弃做艺术家是不是很可惜,老师说没有,在这里做陶艺吃不饱饭。
正因为白人中有许多像我老师这样经历的人,所以加拿大人就比较能够理解白领到蓝领的变化。当然,加拿大人对不同职业的尊重表现出在人格上的平等与尊重,这一点是文明和人道的。但是,如果政府对于博士切肉卖鱼,艺术家、工程师刷碗端盘子,也都看得很平常自然,那就有点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