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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子里反复都是和高的对话,无论如何挥之不去。他眼前老是晃动着汤碗和药勺,有个人拿腔作调地对他说:“为了不腐,其实少活几天也是值得的,你乖乖地把它服下吧!”
那声音变着法儿地纠缠他,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甚至还有小孩子的声音,他们说完了还咯咯一笑,笑得甚为欢畅。
他气愤地打翻那汤碗,感觉热汤都溅在脸上,待一醒神儿,却发现梁辰捂着脸关切又委屈地站在榻前。
“这两天,打你几次了?”他虚弱地发问。他的说话声,空虚而飘渺,自己听见了,心情更加黯淡。
是不是,坟墓里传出的声音,就是这个动静?
梁辰摇摇头,没接茬儿,只是说:“皇上吃不进东西,喝点汤水也是好的!”
……
等他稍微有了些力气,他就由梁辰陪着慢慢踱到藏书院去。
这时候的天空,像极了去年的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地上,也是这样悉悉索索叶子被踩碎的声音。
那时候,小寒坐在那银杏树上,望着远处,像一只想飞又绝望的鸟。
终究,是他把她困住了!
小寒说过,他困住她的同时,把他自己也困住了!
目前,小寒说的都是对的,这个可恨的女人!
但是,他不后悔囚禁了她,说后悔太矫情了。小寒不爱他,他只是遗憾,对上天他还是充满感激,是上天让她陪着自己走下去!
“嬴政病了些日子,你都不说去看一看,没有心肝的女人!”他寂寞地抱怨。
小寒抬头看看他,他的双颊塌陷得更深了。人瘦了,便显得太阳穴上血管的跳动更加明显。
好像胡子的光泽也不如过去了。
人衰老起来,真快啊!
自己是不是也不知不觉老了?两千多年,老成一棵银杏树!
“皇上这话说的,小寒连这个院子都出不了,哪能去看皇上呢!”
“若是能,你会去看吗?”他问她,盯着她的眼睛。
小寒想想,点点头,说:“会的,像看望熟人,看望朋友!”
嬴政扯了下嘴角,嘴唇瞬间就绷开了,血渗了出来。他伸舌头舔了一下,有点咸。
上了火,嘴唇开裂好几天了。
他和她相处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声“朋友”!(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各有各的方向怎么办
嬴政留下来吃饭,小寒安静地做饭。
他病刚好,不能吃鱼和肉,她炖鸡汤给他。撇了油,剩下清汤,下了面条,再放把菘菜叶子,一起煮得鲜香软烂。临起锅时,放了点绿绿的葱花,算是能刺激味蕾的东西。
“一起吃吧!”嬴政接过碗招呼了一声。
“嗯。”她把拌好了的白萝卜丝,放在炕几上,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上辈子,你就应该出现在嬴政面前!”挑了一筷子,他吸了口气,这么多天终于能闻到饭香了。
小寒小小地说了一声:“吃饭还堵不住嘴!”
她的上辈子,是和老陈、孩子在一起,她才不要这个霸道幼稚的家伙来主宰自己的人生!
“嘿嘿……”,嬴政幸福地吃面条。“原来软烂的也很好吃!”
“肠胃功能弱的时候就要吃软乎清淡一点的,回去了,让厨子这么做就行。”
“你就是朕的厨子……,要不,下次东巡的时候带上你吧!”
小寒心中一动,下次东巡,是第五次出巡吗?
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出巡吗?
是死在沙丘,被拉着绕道九原历经一个多月才回到咸阳那次吗?
“皇上,……”小寒欲言又止。
“怎么?不愿意做厨子吗?只是做给我们两人吃,别人不管他!”
小寒摇头,说:“不是,做饭是小事,小寒想……”,她心绪有些烦乱,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思路。
“想什么?尽管说嘛!”
小寒放下筷子想了下,说:“身体不好的时候,不要出门,长途旅行太消耗体力了!”
嬴政笑了,她还是关心他!
关心,难道不也是爱的表达方式吗?
小寒从容地拿过他的碗,又盛了半碗面条汤,说:“吃得慢点,等身体养得壮壮的,再出门。而且不要赶路,想歇着就歇着,反正那么大的国土,走到哪里都是大秦的!”
嬴政又笑了,这不是体贴是什么呢?
他们就这样一粥一饭地相处下去,是不是前途也非常光明呢?
“小寒,马上入冬了,要不搬出去住吧,坤宁院墙壁里面都留了火道,会暖和一些!”
他说完,便端着一颗心,等着她的答复。
小寒小小地白了他一眼,问:“皇上还吃吗?不吃小寒就收拾锅去了!”
嬴政撇撇嘴,这都是第几次遭拒了!
他闷闷地说:“你就是仗着嬴政喜欢你,欺负人!”
小寒放下筷子,托着腮看着他,怎么这个老男人就像个执着的小孩子呢?
“皇上出巡要带什么人?”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甭扯没用的!”嬴政也犯了脾气。
“怎么是没用的呢?一套车,八匹马,各拉各的方向,把马车拽烂了都走不动!”
“那怎么会让八匹马各拉各的方向呢,赶车的是干什么吃的?!”
“那小寒就是在操心这个问题啊!如果所带之人都是忠于朝廷的,都听皇上的使唤,那当然最好,如果所带之人各怀私心,那恐怕就没有好结果了!”
‘哼,你总是危言耸听!朕以为到你这里来,能听几句顺耳顺心的话呢!”
小寒轻轻一笑,说:“顺耳顺心的话,自然有前朝大臣和后宫夫人们对皇上说,那些不顺耳、不顺心的实诚话就让小寒这个不怕死的人来说吧!”
嬴政看着她一脸探究地问:“你真不怕死吗?”他不由得想起了她扔在炕上的那把剪刀。
小寒摇摇头,叹了气说:“此一时彼一时的事儿!其实还是怕的,……不对,也不是怕,应该说是留恋生。没有威胁的时候,不被逼迫的时候,觉得虽然不自由,但心里还是念着将来,还是觉得树发芽了真好,河开了真好,燕来了真好,还是觉得梦醒了,能看见太阳照在墙上真好……。可是被胁迫的时候,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想早点结束这个可怕的过程。……死,也不过是一时的念头,让这个念头缠磨住了,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嬴政摇摇头,说:“是啊,都留恋生啊!”
他从没被人胁迫过,所以,从没有因为想逃离胁迫而选择死的时候。但他真的留恋生,留恋有声有色的温暖的人世生活。
“嬴政不会胁迫你了!我们这样也好,无论怎样,你将陪着朕天荒地老!”他深情地望着她,就去拉她的手,抓住了,就稍稍用力捏了捏。
“干了那么多活儿,手粗了!”他怜惜地说。如果她能为他保养一双手,那多好啊!
小寒把手抽出来,看了看手指头,她一点都不怜惜这双手。如果不干活儿,她能做什么呢?
“不说了,我去洗锅!皇上记住出门要带可靠的人就行。李相年龄大了,出门别带他,要不半路出了事儿,还得顾着他!”说着,她就跳下地。
李斯是沙丘之变最大的变数,他不去,赵高就玩不转了!
“不许洗锅,陪朕聊天!”他伸手拽了一下,没拽住。
“记着别带李相啊!”她拖着声音已经盛水去了。
“不带李相得带冯相,两个都年龄大了,也没得选了!”他故意气她,不过,这也是实话。出远门,怎么也得带一个丞相,哪能跟游商一样,只带个伙计呢?
“让他们都回家陪孙子去,含饴弄孙的年龄还操心国家大事,多遭罪呀!”
“小女人的想法!不让他们操心国家大事,第二天就得买棺材!”
“嗯,高干退休综合症!”哗,一瓢水,倒在锅里。
“什么高干……退休综合症?”
“皇上不懂,是小寒家乡的话!”
……
嬴政只好悻悻地看着她出出进进。一说到她的家乡,那就遥远得探都探不着了。
“将闾最近过来了吗?”他没话找话。
小寒一边盛水,一边扬着声儿说:“没有,攒了好多鸡蛋等着他拿呢,也没见个人影儿!”
“哼,他倒是乖巧!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别给他那么多好脸儿!”
“那皇上觉得哪个儿子是好东西?”小寒放下锅笑呵呵地问。
“嗯——,就没有好东西!”
在他心里,扶苏还是不错的,但是他不想说出来,免得破坏了他和小寒之间暂时和谐的气氛。
小寒知道他是小心眼儿,扶苏再好,他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她那么说,只是让他想想,还有一个不错的儿子在塞外边城遛马呢!
“皇上,又快祭天了吧!去年祭天时候,小寒差点病死呢!”
“嗯,快了。不过,这次不去了,就在宫里小规模地祭拜一下就好了,三年一大祭,还早呢!”
“腊日也不远了!”小寒放下碗说。
嬴政点点头,却没回声儿。
去年,她问,腊日的时候,是不是让扶苏回来一下?现在,她又提到腊日,想来又是有这个意思的。
不过,她不提,他便也不提。
能糊涂下去,未必不好!
……
……
编磬街,也有人惦记着腊日。
腊日的时候,最讲究全家聚齐,一同祭神,灶神、土地神、过路神。今年,玉婷不在,聚是聚不齐了,祭神也就不想祭了。
继业软软的小身子,贴在三春的怀里,乖得像只猫一样。
赵高看着三春用手掌一下下地摸继业的头,显然继业很享受这样的温暖。
这些日子,多亏了三春。这女人年纪不大,却是个临危不乱的主儿。
把她请进来,真是请对了。
这几天,他们三个,总是凑在一起,不说话就搬个小板凳儿,凑在火盆跟前。继业玩火,他就给继业递柴火。感觉着火焰的灼热,听着木柴爆出的噼啪声,日子还觉得有些火色。
晚上,他们三个就睡在一条炕上,三春睡中间,大小两个男人一边一个,一个团在三春胸前,一个抵着三春的背,日子,似乎这样便有些温暖。
“老爷,梁公公来了?见吗?”赵愚在外间隔着门说。
赵高长出了一口气,从板凳上站起来。
梁公公来了,能不见吗?这个赵愚,也真是愚不可及!
虽然他心里对梁辰的到来是有想法的,但他还是得恭敬地把他迎进来。
事情刚出时,皇上没有派人来。出事这么久了,才过来,让他如何拿得出充盈的感激之情?
但是,皇上要一直不派人来探问,他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吗?
谁让嬴政是君,他赵高是臣呢?
君臣的位置能颠倒一下吗?
“赵愚,你先招呼着,我换下衣服就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春天的信息在哪儿呢
“皇上说,宫中舆驾的事,赵大人就先放一放吧。这些日子家中出事,赵大人也需要静心养一养。人总要往前看嘛,何况,赵大人这个年龄也还是能够有子嗣的。”
这段话,梁辰说得温言软语的,但是,听在赵高耳朵里却像秋风一样凉。
“前段日子皇上也病着,皇上刚好一些,就派梁辰来了,可见,赵大人虽然久不上朝了,在皇上心里还是不一样的。”
赵高心里略有些安慰。
“劳皇上惦记了,赵高每日还是能吃能睡的,而且,功夫也没落下,每日里还是在勤学苦练。公公回去,替赵高带个话,就说,赵高期望早日回到皇上身边,为朝廷效力!”
“会的,会的,梁辰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廷尉署的报告没有结论,只有怀疑,把怀疑做了结论。坊间却传闻赵家大片地死人是苦瓠子中毒,对于对面坐着的这个面色灰暗的猛人,此刻,说实话,梁辰也有些同情。
……
半个时辰之后,梁辰走了。
赵高盘算了一下,估计用不了一个月,皇上就得让他重新上岗了。
黄佑达那个人,只能管好车马,要论对人心的揣摩,做事的规矩和尺度,他就差远了。那是个只能听命于人的人,而他,才是那个命令的发布者。
得早一点让黄佑达下来,嘿嘿,让他下来,是对年轻人的成长负责!
“老爷,公子胡亥又来了!”
赵愚进来,轻声报告。
赵高心里叹息了一声,含糊地说了一句:“唔,又来了!”
赵愚有点拿不准老爷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就出去了。
赵高把柴火扔下,站了起来。他有点感慨命运这种东西,他一心栽培胡亥,结果胡亥不争气,惹下一大堆麻烦,弄得皇上现在见都不想见他。他又一心结好公子高,可是,一个长明灯,一个不腐药,弄得高现在比任何一个皇子行情都差。
是不是,他看上哪个,哪个就不行呢?
是他们本来就不行,还是因为沾上他就不行了呢?
“姥爷,继业要一起去见客人!”孩子放下手中的柴火棍乖乖地请求。
“好,一起就一起。嗯——,一身的烟火味!”他摸了下孩子的头。
“等下要给他洗澡呢!”三春接了一句,把孩子的衣服抻了抻。
一大一小就出去,准备见客人。三春在后面跟着,看能帮着做点啥。
胡亥在堂屋里等着,有点无聊。看见三个人进来,心情立马受了影响。
赵高就像没有热力的残月,他是孤冷的,对面的他也激不起澎湃的热情。
这就是死了亲人的家庭!
“公子来了,就坐吧!”赵高简单地打了招呼。
他心想,这个关系——,咳,先维护着吧,好歹是在他倒霉的时候上门来的一个客人。
“哦!”胡亥就安静地跽坐了。
坐下来,却没什么话,“节哀顺变”这些,过了这么段日子,再说也不合适了。
而他和赵高的关系,作师徒时,是一路对抗过来的。后来,才变成了合作关系,如今,还能不能合作,合作的前途在哪儿,他实在是很茫然。
“姥爷,继业什么时候才能长胡子?”继业看着胡亥嘴唇上的软须好奇地问了一声。
赵高微微一笑,说:“长到公子那么大的时候就会长了。”
“可是继业不想要这样的,这样的不够气派!姥爷这样的才好看!”说着,他小身子靠过去,就伸手摸姥爷的胡子。
赵高宠爱地任由他摸,而胡亥则尴尬地咳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用手背顺了顺他的小胡子。
三春见了,忙说了一声:“公子,水凉了,可以喝了!”
“嗯”,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小公子能见到小寒姐姐吗?三春挺惦记她呢!”
胡亥愣了下,含糊地点点头,说:“她还好,不用惦记她!”
“哦!”三春有些不甘心,但看赵高和胡亥的神情,显然是不希望她提这个话茬儿的。
“那三春就先出去了!”
赵高和胡亥对视一眼。
小寒,他们和小寒有多少故事啊!
赵高觉得他始终在和小寒争夺胡亥,他怕小寒把胡亥带得一心玩乐,放下宏志!可是,每次他都不能在那张伶牙俐嘴面前占到上风。
听说小寒天天在藏书院“痛打赵高”,踢来踢去把她自己的脚都弄伤了。
她恨他,肯定到了要吃人的地步!
“你没去见她吗?”他问胡亥。
胡亥摇摇头,说:“有天没管住嘴,把她惹急了打人,后来,就没法走动了!”
赵高遗憾地看着他。
“什么事情都能过去,该走动还得走动,毕竟,她现在不同了!”
胡亥闷闷地“嗯”了一声,这道理他懂,以退为进嘛,可是,做起来多难呀!认妈都不让认,她的狗儿子还过来咬人!
“赵高目前帮不了你了,靠自己吧!”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说得有气无力。
胡亥没接话,目前,是他们两个人的严冬,春天的信息在哪儿呢?
………
从赵高家出来,胡亥就想到渭河边走走。
已经深秋了,明天就是过年的正日子,他这才想起要看看赵高,哪知道,看了比不看还糟糕,他从赵高那里得不到一点力量的支撑。
心里黯淡得很!
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以前憨吃愣睡的时候,过得挺好,不知怎么的,就想着父皇那个位子了。知道那是世间最艰难的一条路,可是,它就是诱惑着他,任什么也不如那个有意思了。
或许,就是因为它的难,才让他想试一试。
他是皇上的儿子,凭什么不能做这个梦呢?
一起跟着来的仇富默默地跟在身后,两个家丁一人一骑,一个打哈欠,弄得另一个也跟着打。仇富不满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年轻轻的还不如他扛造,他每天打里照外的,不比他们辛苦?
“仇富,你看看那是杜彪和候二么?”
仇富赶忙顺着公子的视线看过去。
嗯,可不是他们俩吗?这俩小子,以往没少跟公子鬼混!远远看上去,一身的猴子气倒是不见了,候二更是不见一丝猥琐。他骑在马上,仰着头,腰板挺得直直的,正神采飞扬地与旁边一个青年人说话。看起来,旁边那人对候二甚是恭敬。
呵呵,候二找着小弟了?就他,也能当大哥?
“仇富,咱不走了,咱等等他们!”胡亥的嘴边露出一抹邪笑。
仇富心说,咋地,又想鬼混了?混来混去,你也没混出啥样来,还差点把皇子的身份混掉,倒是那对面的两个人脱胎换骨了!
杜彪看看候二,努了努嘴示意一下,看来,躲是躲不过了,只好上前打招呼。
候二一拽马的缰绳,让马站住,翻身从马上下来,上前就行了个很正式的礼。
“军士候二见过公子!”
杜彪赶忙跟了一句,只不过说的是“草民杜彪”。
另一个人也学着他们俩,深施一礼,却没介绍自己,只说:“草民见过公子!”
胡亥不满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