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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2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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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肺炎;她发着烧,更是风急火急的想回家。在家里生了病,房里不像这么堆满了朋友送
的花,可是在她的回忆中,比花还美丽的,有一种玻璃球,是父亲书桌上面着来镇纸的,家
里人给她捏着,冰那火烫的手。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
齐整的图案。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
—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张黑铁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红柳条;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
;在太阳光里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瓷缸,盛着爽身粉;墙上钉着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
上,母亲用铅笔浓浓的加上了裁缝,荐头行,豆腐浆,舅母,三阿姨的电话号码她把手
揪着床单,只想回去,回去,回去

  越急,病越好的慢。等到这病有了起色,香港那霪雨连绵的夏季早已结束,是萧爽的秋
天了。

  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
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
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
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

  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

  可是她为了乔琪,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她不能够应付任何人。乔琪一天不爱她,她
一天在他的势力下。她明明知道乔琪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浪子,没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他
引起的她不可理喻的蛮暴的热情。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子外面的天。中午的太阳煌煌地照着
,天却是金属品的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秋深了。一只鸟向山巅飞去,黑鸟
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上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过山那边去了。

  薇龙闭上了眼睛。啊,乔琪!有一天他会需要她的,那时候,她生活在另一个家庭的狭
小的范围里太久了;为了适应环境,她新生的肌肉深深地嵌入了生活的栅栏里,拔也拔不出
。那时候,他再要她回来,太晚了。她突然决定不走了——无论怎样不走。从这一刹那起,
她五分钟换一个主意——走!不走!走!不走!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她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心里像油煎似的。因为要早早结束这苦痛,到得她可以出门了,就忙着去定船票。定了船票
回来,天快晚了,风沙啦沙啦吹着矮竹子,很有些寒意。竹子外面的海,海外面的天,都已
经灰的灰,黄的黄,只有那丈来高的象牙红树,在暮色苍茫中,一路上高高下下开着碗口大
的红花。

  薇龙正走着,背后开来一辆汽车,开到她跟前就停下了。

  薇龙认得是乔琪的车,正眼也不向他看,加紧了脚步向前走去,乔琪开着车缓缓的跟着
,跟了好一截子。薇龙病才好,人还有些虚弱,早累出了一身汗,只得停下来歇一会儿脚,
那车也停住了。薇龙猜着乔琪一定趁着这机会,有一番表白,不料他竟一句话也没有,不由
得看了他一眼。他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轮盘上,人就伏在轮盘上,一动也不动。薇龙见了,心
里一牵一牵地痛着,泪珠顺着脸直淌下来,连忙向前继续走去,乔琪这一次就不再跟上来了
。薇龙走到转弯的地方,回头望一望,他的车依旧在那儿。天完全黑了,整个的世界像一张
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朵一朵挺大的象牙红,简单的,
原始的,碗口大,桶口大。

  薇龙回到了梁宅,问知梁太太在小书房里,便寻到书房里来。书房里只在梁太太身边点
了一盏水绿小台灯,薇龙离着她老远,在一张金漆椅子上坐下了,两人隔了好些时都没有开
口。房里满是那类似杏仁露的强烈的蔻丹的气味,梁太太正搽完蔻丹,尖尖的翘着两只手,
等它干。两只雪白的手,仿佛才上过拶子似的,夹破了指尖,血滴滴的。薇龙脸不向着梁太
太,慢慢地说:“姑妈,乔琪不结婚,一大半是因为经济的关系吗?”梁太太答道:“他并
不是没有钱娶亲。乔家虽是不济,也不会养不活一房媳妇。就是乔琪有这心高气傲的毛病,
总愿意两口子在外面过舒服一些,而且还有一层,乔家的家庭组织太复杂,他家的媳妇岂是
好做的?若是新娘子自己有些钱,也可以少受些气,少看许多怪嘴脸。”薇龙道:

  “那么,他打算娶个妆奁丰厚的小姐。”梁太太不做声。薇龙垂着头,小声道:“我没
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梁太太向她飘了一眼,咬着嘴唇,微微一笑。薇龙被她激红
了脸,辩道:“怎么见得我不能赚钱?我并没问司徒协开口要什么,他就给了我那只手镯。
”梁太太格格的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把一只血滴滴的食指点住了薇龙,一时却说不出话
来;半晌方道:“瞧你这孩子!这会子就记起司徒协来了!当时人家一片好意,你那么乱推
乱搡的,仿佛金钢钻要咬手似的,要不是我做好做歹,差一些得罪了人。现在你且试试看开
口问他要东西去。他准不知道送你糖好还是玫瑰花好——只怕小姐又嫌礼太重了,不敢收!
”薇龙低着头,坐在暗处,只是不言语。梁太太又道:“你别以为一个人长的有几分姿色,
会讲两句场面上的话,又会唱两句英文歌,就有人情情愿愿的大把的送钱给你花。我同你是
自家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个人呀,脸又嫩,心又软,脾气又大,又没有决断,而且一
来就动了真感情,根本不是这一流的人材。”薇龙微微地吸了一口气道:“你让我慢慢地学
呀!”梁太太笑道:“你该学的地方就多了!试试也好。”

  薇龙果然认真地练习起来,因为她一心向学的缘故,又有梁太太在旁随时地指拨帮衬,
居然成绩斐然。圣诞节前后,乔琪乔和葛薇龙正式订婚的消息,在《南华日报》上发表了。

  订婚那天,司徒协送了一份隆重的贺礼不算,连乔琪乔的父亲乔诚爵士也送了薇龙一只
白金嵌钻手表。薇龙上门去拜谢,老头儿一高兴,又给她买了一件玄狐披风。又怕梁太太多
了心去,买了一件白狐的送了梁太太。乔琪对于这一头亲事还有几分犹疑,梁太太劝他道:
“我看你将就一点罢!你要娶一个阔小姐,你的眼界又高,差一些的门户,你又看不上眼。
真是几千万家财的人家出身的女孩子,骄纵惯了的,哪里会像薇龙这么好说话?处处地方你
不免受了拘束。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
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
困难的,唯一的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一席话说得
乔琪心悦诚服。他们很快地就宣布结婚,在香港饭店招待来宾,自有一番热闹。

  香港的公寓极少,两个人租一幢房子嫌太贵,与人合住又嫌耳目混杂。梁太太正舍不得
薇龙,便把乔琪招赘了进来,拨了楼下的三间房给他们住,倒也和独门独户的公寓差不多。

  从此以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了给梁太太与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梁太太弄钱,
就是替梁太太弄人。但是她也有快乐的时候,譬如说,阴历三十夜她和乔琪两个人单独的到
湾仔去看热闹。湾仔那地方原不是香港的中心区,地段既偏僻,又充满了下等的娱乐场所,
惟有一年一度的新春市场,类似北方的庙会,却是在那里举行的,届时人山人海,很多的时
髦人也愿意去挤一挤,买些零星东西。薇龙在一爿古玩摊子上看中了一盆玉石梅花,乔琪挤
上前去和那伙计还价。那人蹲在一层一层的陈列品的最高层上,穿着紧身对襟柳条布棉袄,
一色的裤子,一顶呢帽推在脑后,街心悬挂着的汽油灯的强烈的青光正照在他广东式的硬线
条的脸上,越显得山陵起伏,丘壑深沉。他把那一只手按在膝盖上,一只手打着手势,还价
还了半晌,只是摇头。薇龙拉了乔琪一把道:“走罢走罢!”她在人堆里挤着,有一种奇异
的感觉。头上是紫赳赳的蓝天,天尽头是紫赳赳的的冬天的海,但是海湾里有这么一个地方
,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货品——蓝瓷双耳小花瓶;一卷
一卷的葱绿堆金丝绒;玻璃纸袋,装着“吧岛虾片”;琥珀色的热带产的榴莲糕;拖着大红
穗子的佛珠,鹅黄的香袋;乌银小十字架;宝塔顶的大凉帽;然而在这灯与人与货之外,有
那凄清的天与海——无边的荒凉,无边的恐怖。她的未来,也是如此——不能想,想起来只
有无边的恐怖。她没有天长地久的计划。只有在这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
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

  这里脏虽脏,的确有几分狂欢的劲儿,满街乱糟糟的花炮乱飞,她和乔琪一面走一面缩
着身子躲避那红红绿绿的小扫帚星。乔琪突然带笑喊道:“喂!你身上着了火了!”薇龙道
:“又来骗人!”说着,扭过头去验看她的后襟。乔琪道:

  “我几时骗过你来!快蹲下身来,让我把它踩灭了。”薇龙果然屈膝蹲在地上,乔琪也
顾不得鞋底有灰,两三脚把她的旗袍下摆的火踏灭了。那件品蓝闪小银寿字织锦缎的棉袍上
已经烧了一个洞。两个人笑了一会,继续向前走去。乔琪隔了一会,忽然说道:“真的,薇
龙,我是个顶爱说谎的人,但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一句谎,自己也觉得纳罕。”薇龙笑道:

  “还在想着这个!”乔琪逼着她问道:“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是不是?”薇龙叹了一
口气:“从来没有。有时候,你明明知道一句小小的谎可以使我多么快乐,但是——不!你
懒得操心。”乔琪笑道:“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
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了这许多!一气,就把我
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

  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乔琪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的权利和义务的分配
,太不公平了。”薇龙把眉毛一扬,微微一笑道:“公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根本谈不
到公平两个字。我倒要问了,今天你怎么忽然这样的良心发现起来?”

  乔琪笑道:“因为我看你这么一团高兴的过年,跟孩子一样。”

  薇龙笑道:“你看着我高兴,就非得说两句使人难受的话,不叫我高兴下去。”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着摊上的陈列品,这儿什么都有,可是最主要的还是卖的是人。在那
惨烈的汽油灯下,站着成群的女孩子,因为那过分夸张的光与影,一个个都有着浅蓝的鼻子
,绿色的面颊,腮上大片的胭脂,变成了紫色。内中一个年纪顶轻的,不过十三四岁模样,
瘦小身材,西装打扮,穿了一件青莲色薄呢短外套,系着大红细褶绸裙,冻得直抖。因为抖
,她的笑容不住的摇漾着,像水中的倒影,牙齿忒楞楞打在下唇上,把嘴唇都咬破了。一个
醉醺醺的英国水手从后面走过来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扭过头去向他飞了一个媚眼——倒是
一双水盈盈的吊梢眼,眼角直插到鬓发里去,可惜她的耳朵上生着鲜红的冻疮。她把两只手
合抱着那水兵的臂膀,头倚在他身上;两人并排走不了几步,又来了一个水兵,两个人都是
又高又大,夹持着她。她的头只齐他们的肘弯。

  后面又拥来一大帮水兵,都喝醉了,四面八方地乱掷花炮,瞥见了薇龙,不约而同地把
她做了目的物,那花炮像流星赶月似的飞过来。薇龙吓得撒腿便跑,乔琪认准了他们的汽车
,把她一拉拉到车前,推了进去,两人开了车,就离开了湾仔。乔琪笑道:“那些醉泥鳅,
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薇龙道:“本来吗,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乔琪一只手管住轮盘,
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说——”薇龙笑着告饶道:

  “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呢?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车
过了湾仔,花炮啪啦啪啦炸裂的爆响渐渐低下去了,街头的红绿灯,一个赶一个,在车前的
玻璃里一溜就黯然灭去。汽车驶入一带黑沉沉的街衢。乔琪没有朝她看,就看也看不见,可
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他把自由的那只手摸出香烟夹子和打火机来,烟卷儿衔在嘴里,点
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凛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开了一朵橙红色的花,花立时谢了,又
是寒冷与黑暗

  这一段香港故事,就在这儿结束薇龙的一炉香,也就快烧完了。

  (一九四三年四月)

倾城之恋
  上海为了“节省天光”,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然而白公馆里说:“我们用的
是老钟。”他们的十点钟是人家的十一点。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
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
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

  正拉着,楼底下门铃响了。这在白公馆是一件稀罕事。按照从前的规矩,晚上绝对不作
兴出去拜客。晚上来了客,或是平空里接到一个电报,那除非是天字第一号的紧急大事,多
半是死了人。

  四爷凝神听着,果然三爷三奶奶四奶奶一路嚷上楼来,急切间不知他们说些什么。阳台
后面的堂屋里,坐着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们,这时都有些皇皇然。
四爷在阳台上,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只见门一开,三爷穿着汗衫短裤,揸开两腿站在门
槛上,背过手去,啪啦啪啦扑打股际的蚊子,远远的向四爷叫道:“老四你猜怎么着?六妹
离掉的那一位,说是得了肺炎,死了!”四爷放下胡琴往房里走,问道:“是谁来给的信?
”三爷道:“徐太太。”说着,回过头用扇子去撵三奶奶道:“你别跟上来凑热闹呀!徐太
太还在楼底下呢,她胖,怕爬楼。你还不去陪陪她!”三奶奶去了,四爷若有所思道:“死
的那个不是徐太太的亲戚么?”三爷道:

  “可不是。看这样子,是他们家特为托了徐太太来递信给我们的,当然是有用意的。”
四爷道:“他们莫非是要六妹去奔丧?”

  三爷用扇子柄刮了刮头皮道:“照说呢,倒也是应该”他们同时看了六小姐一眼。
白流苏坐在屋子的一角,慢条斯理绣着一只拖鞋,方才三爷四爷一递一声说话,仿佛是没有
她发言的余地,这时她便淡淡地道:“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让人家笑掉了牙齿!”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她的鞋子,可是手指头上直冒冷汗,针涩了,再也拔不过去。

  三爷道:“六妹,话不是这么说。他当初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全知道。现在人
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记在心里?

  他丢下的那两个姨奶奶,自然是守不住的。你这会子堂堂正正地回去替他戴孝主丧,谁
敢笑你?你虽然没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着呢?随你挑一个,过继过来。家私虽然不剩
什么了,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守祠堂,也饿不死你母子。”

  白流苏冷笑道:“三哥替我想得真周到!就可惜晚了一步,婚已经离了这么七八年了。
依你说,当初那些法律手续都是糊鬼不成?我们可不能拿着法律闹着玩哪!”三爷道:“你
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法律呀,今天改,明天改,我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可是改不
了的!你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流苏站起身来道:“你
这话,七八年前为什么不说?”三爷道:“我只怕你多了心,只当我们不肯收容你。”流苏
道:“哦?现在你就不怕我多心了?

  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我用了你的钱?我
用了你几个大钱?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
,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我不提钱,你倒提起钱来了!”

  四奶奶站在三爷背后,笑了一声道:“自己骨肉,照说不该提钱的话。提起钱来,这话
可就长了!我早就跟我们老四说过——我说:老四,你去劝劝三爷,你们做金子,做股票,
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了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
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三爷道:“四奶奶这话有理。我们那时
候,如果没让她入股子,决不至于弄得一败涂地!”

  流苏气得浑身乱颤,把一只绣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颔,下颔抖得仿佛要落下来。
三爷又道:“想当初你哭哭啼啼回家来,闹着要离婚,怪只怪我是个血性汉子,眼见你给他
打成那个样子,心有不忍,一拍胸脯子站出来说:好!我白老三穷虽穷,我家里短不了我妹
子这一碗饭!我只道你们少年夫妻,谁没有个脾气?大不了回娘家来住个三年五载的,两下
里也就回心转意了。我若知道你们认真是一刀两断,我会帮着你办离婚么?拆散人家夫妻,
这是绝子绝孙的事,我白老三是有儿子的人,我还指望着他们养老呢!”流苏气到了极点,
反倒放声笑了起来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你们穷了,是我把你们吃穷了。你们亏了
本,是我带累了你们。你们死了儿子,也是我害了你们伤了阴骘!”四奶奶一把揪住了她儿
子的衣领,把她儿子的头去撞流苏,叫道:“赤口白舌的咒起孩子来了!就凭你这句话,我
儿子死了,我就得找着你!”

  流苏连忙一闪身躲过了,抓住四爷道:“四哥你瞧,你瞧——你——你倒是评评理看!
”四爷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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